那年父親病危，住進醫院的ICU。父親的病情，從老家接來時，一個熟悉的醫生跟我說過，我心里有數。

住進去了兩天。

第一天，由于我在這家醫院的核酸檢測結果沒出來（這家醫院只認自己做的核酸檢測結果），沒讓我探視，父親一個人在里面住了一天。

第二天，我準時去探視。黑暗的病房里，只有各種儀器設備發出的光，病人們躺在病床上，身體上連著各種各樣的管線。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父親，他反復跟我說一句話，要回家，一刻都不想在里面呆了。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

出來以后，我坐在走廊里想了一會。那時，母親已經去世，我沒有兄弟姐妹，我爸也沒有兄弟姐妹，也就是說，我爸就我一個成年的親人了。父親的病已經是絕癥，沒法治了。

我去找主治醫生，好不容易找到了，醫生帶我去了一間談話室。

醫生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說醫院生命維持技術多麼好，只要不放棄，就可以堅持很久很久。

等他說完，我沉默了幾秒鐘，問他，以后有沒有一天，父親拔掉那些管子，還能活下去嗎？

醫生愣了一下，說你父親這個情況，恐怕不可能了，只能維持生命。

我又沉默了幾秒鐘，說我能呆在里面陪他，直到那一刻嗎？

醫生說，不行，ICU有規定，家屬不能在里面。

我說，我父親說要出院，回家去。

醫生又開始balabala，讓我盡孝，尊重生命，盡可能多地去維持，還說如果是經濟問題，可以去籌錢，找人借、抵押貸款之類的。

我打斷了他，說不是錢的事。如果父親能治療到不需要這些生命維持手段活下去，花多少錢我都去想辦法。如果做不到，我只希望他出去，離開的時候，身邊有我這個親人。

醫生顯然震驚了，看了我幾眼，結結巴巴說，既然這樣，你要辦出院，簽字負責，隨時可以。

我簽了字，叫了救護車來接。救護車上的醫生看了情況，有點害怕，不敢接這個活。我說，我簽字，我負責，醫生沒辦法，也就同意了。

回到家里，父親吸著氧，回光返照，跟我說了半個小時的話，笑著看著我，說想吃蒸雞蛋。我連忙去廚房做。

等我把雞蛋蒸上后，回來看的時候，父親已經走了。

這事過去了三年，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老婆孩子，全程是一個人處理的。三年了，這是我心里的一個結，憋得慌。

今天等會去掃墓，在這里說說吧。

有些事很殘忍，但不得不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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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知友們的安慰。看了大家的評論，有幾點補充下。

一是關于我個人的心結。不少人看過后，覺得沒有必要憋得慌、沒必要有心結，做法沒有什麼問題，我從心底里感謝。不過有過類似經歷的，感受會大不相同。對于親身經歷者而言，這不是小說情節，也不是影視劇，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看別人怎麼做的，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凡事可能都有對錯。但對于當事人而言，這樣的事可能不像考試題一樣有對錯，有參考答案。做選擇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明白，只要選了，不論怎麼選，可能都會讓我痛苦，都是我的心結。我無數次在想，如果堅持維持下去，父親可能多看這個世界幾天。很大程度上來說，我的決定加速了他的離去。

二是關于醫生的表述。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在ICU工作，天天見的是危重病人，他更多地是從醫學角度看病人維持生病的技術性，他不是普通科室的。

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莫過于，決定是否維持那個給你生命的人的生命。

今天看完了一本書，有句話給了些啟發：也許，人不應該凝望深淵，雖然深淵就在那里。

過去的就過去吧，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