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們家都不是情種,但都很肯定情種的存在,我母親的體會最深,一個愛她7年的小伙子,就在她和我父親新婚那天夜里自我了結,死在醫院狹窄的衛生間里,死的過程相當長,常人無法忍受,任意時刻后悔都有救活的可能。
母親對他已經沒感覺了,但運氣不好,在婚禮的前一天緊趕慢趕到了這家醫院,這是她工作的第一家醫院,那個年代出身就是原罪,在這里受過不少欺負,以至于最終被發配去了不毛之地,這次特地趕回來就是為了炫老公的。帶著南霸天又回來了的心情,懷著按捺不住的興奮,見到以前不對付的老同事,還沒來得及開口,同事就急忙說,你來的正好,這里有個病人住了快一個月了,每天都在喊你的名字,我們都不認識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想聯系你可萬一不是你離那麼遠還給你惹麻煩,你來了快去看看吧。
就這樣母親在她大喜的日子見到了這位令她大悲之人。
他是母親的老鄉,就在一個城市,相識在母親發配去的不毛之地的醫院里,畢竟都是遠離家鄉幾千里的人,自然特別親切,他還帶著母親回家鄉見了父母,可特殊年代城市越大顧慮越多,他父母想來想去還是因為母親的出身沒有答應,因為出身而身經百戰的母親已經習以為常了,自尊使她主動提了分手,而他沒有任何辯解,就此道別。在母親眼里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只是母親沒有想到他的悲劇剛剛開始。
身為孝子的他,回去后很冷靜的對正積極為他辦理回城的父母說,你們的要求我已經答應了,以后我要去哪里由我自己決定,然后丟下父母和三個姐姐,又回到了幾千里外的不毛之地,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家。他沒有違背諾言,并沒有專程去找過母親,期間因為公事順便見過母親兩次,非常短暫,沒有刻意停留,都是談笑風生的,很正常的開開玩笑,甚至第二次見得時候已經知道了我父親的存在,使向來敏感的母親都一直以為他們過去的交往會是雙方腦海里的一段美好回憶,誰知世事無常。
最后一次見面那天,他躺在病床上一直拉著母親的手,無論母親說什麼,都是讓母親不要那麼狠心,不要走。但明天是什麼日子,這怎麼可能,就算真要留下也得和我父親打聲招呼吧,在那個沒有電話沒有手機連公交車都只有一班的時代,最終母親還是離開回到了父親那里,魂不守舍的完成了第二天的婚禮,好在那個物資匱乏日子里再歡樂的氣氛也鬧騰不了多久,母親很快就找借口趕回了醫院,得到了他人已經沒了的消息。母親終于哭了,就算再沒感覺,但在這樣的刺激之下,母親腦補了他們從那次分手之后所有的畫面,越想越覺得心疼,承受不住全都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后只說了一句,我不介意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當心身體。之后就是母親慢慢的平復的日子。
母親從過來辦喪事的他父親那里知道了另一半的故事,那位正經歷喪子之痛的老父親專程來見了母親一次,替他兒子道歉,讓母親不要受影響,正常生活,是他兒子沒有這個福氣。
見過他父親回來母親又哭了一場,這次哭過之后,母親當時覺得釋懷了很多,以后回老家的時候還去看過這位父親。只是情感之傷哪有那麼容易平復的,到第一個結婚紀念日,父親和母親都心照不宣的找理由不在一起,這個隱痛成為了習慣一直保持到父親去世,連放結婚證的盒子都再沒有打開過。
告訴我這件事時母親已經76歲了,依然淚流滿面,我眼睛也是酸酸的,唏噓于母親的坎坷,也感嘆于父親的深沉,這麼多年可以忍受并配合母親每年壓在心中的祭奠,我問母親那次見他真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母親說真的沒有,有的話一定會從之前見面時的細節里感知到他的面具后面的痛苦,醫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那時沒有感覺,現在就更不會有。但能夠刻骨銘心的并不只有愛情,因為出身問題母親16歲就不得不在遠離老家幾千里的地方經歷了非常凄慘的前半生,曾經的蒼海之中唯一不在意她出身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的父親,另一個就是直到母親得知死訊時才明白的他,他們又是這樣無奈的被栓在命運的兩頭,傷心是因為那個時代烙在心里的傷痕,使母親每年都要熬過這左右為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