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老天津衛的江湖軼事。

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臨河守海，有的是水旱碼頭，自然也匯集了五湖四海的人在天津討生活，混事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天津自然也不例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勢力、有規矩，勢力和規矩形成了社會上的一套行為準則。

天津衛五方雜處，從來不缺三教九流，三教九流也有自己的規矩。天津自建衛以來，一直是軍屯重鎮，民風剽悍。又有五方移民，喜愛抱團。時間久了，就形成各式各樣的團體。

比方說：什麼山西幫、寧波幫，這就是老鄉幫。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老鄉，有事抱團。

還有就是什麼腳行、魚行，這就是因為職業聚起來的幫派。抬價搶活兒，彼此照應。

這些個幫派，自己內部有規矩，幫派與幫派之間又有規矩。

有道是：官面有官面的規矩，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官面的規矩是什麼呢？自然是王法。當官的要保一方太平，怎麼保呢？當然是誰乍刺兒就得辦誰。

可是做買賣的、跑江湖的，難免遇到些不公。誰搶了誰的飯碗，誰占了誰的地盤，彼此有什麼恩怨情仇，這些個事兒官府是不管的，也管不了。這時候就得用江湖規矩解決問題。

但是！這個江湖事得江湖了，不能鬧到官面兒上。要是鬧到官面兒上，驚擾了地方。不好意思，就得讓各位吃不了兜著走了。

所以礙著官府的面子，江湖人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出面，各方勢力就需要養一些人，在關鍵時候幫自己辦事。

最基礎的就是天津衛的混星子。那個年月，若是一個人不想做正經營生，喜歡游手好閑，又好勇斗狠，就可以上街做個混混。

清朝有個舉人叫楊一昆，他寫過一個《天津論》，里面有兩句詩，就是形容天津混混的：

小帽歪，衣襟敞，提眉橫目，慌里慌張…有人犯了他邊界，聚伙成群來打仗：鐵尺、斧把、竿子、鳥槍趕上房，開水磚頭往下淌，哪顧生死存亡！

這幫混星子平日就靠收些「過街錢」、「保護費」生活。你若是不依從，他就要去你家里搗亂，或是「滾刀肉」、或是「撒大潑」，怎麼噁心人怎麼來，直到給人折騰服了為止。據說民國時候有個西河大鼓的角兒，因為唱戲時候沒給混混面子，只要走街上就被潑一身的大糞，最后把生意攪和黃了，可見混混的厲害。

但是混混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能禍害自己街坊。不僅不能禍害，街坊受欺負了、出事兒了，混混還得給「平事兒」。

比方說街坊得罪人了，讓對頭找上門了，這時候混混就得出頭，不能讓外人欺負自己街坊。

又比方說，哪位街坊在外面挨了欺負，找到混混「平事兒」，那混混還得聚集人手給他「拔創」。

要是事兒辦成了，街坊還得好酒好菜請混混吃飯。不論是街坊還是混混面子都有光。如果混混犯了什麼事兒，別管是官面上的事，還是江湖中的事兒，街坊還得保這個混混，這叫「護短兒」。

這種混混，就相當于最低等級的「死士」。

俗話說：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在天津衛，管不要命的叫：楞子！

比方說，一個人在賭場耍錢，輸了，欠錢了，怎麼辦？

要一般人：賠個不是，想辦法籌錢還。還不上出力氣干活。用現在話說就是給人家刷盤子還債。

楞子不是。他光棍一條嘛也不含糊。上來一句：沒錢，要不你剁我手指頭？

開賭場的什麼人？那時候叫幫會，現在說叫黑社會，人家能含糊你這個？啪！刀往哪一拍。

得！剁吧！

這楞子直接搶過刀來，不用旁人剁，自己就拿刀往手指頭上剁！

這時候，賭場老闆就要出面給攔下來。不僅不能剁他手指頭，還得好吃好喝把這個人養起來。

養起來干嘛呢？有用啊！

比如日后這個賭坊的老闆和別的幫會起了沖突，就該用著這個楞子了。

天津衛講究，江湖事，江湖了。甭管你多大勢力，有事兒不能驚動官府。

兩幫人有過節，斧頭幫vs菜刀門，從南門外殺到北大關，尸橫滿地、血流成河。還沒分輸贏，第二天就讓官府給包圓了。

所以天津人就琢磨出來個嘛呢？江湖規矩叫抽死簽。

兩幫人先碼好人頭，先論論，你講你的理，我說我的道兒。能說通一拍兩散，說不通就開始抽死簽。

死簽和咱們逛廟時候求那個簽意思一樣。只不過廟里那個簽上寫的是運勢，死簽上寫的是死法。

雙方各派一名死士出戰，輪流抽簽。

這賭坊老闆到這時候，就用上那楞子了：去吧皮卡丘，去抽死簽去吧。

簽抽出來，一看是三刀六洞，甭廢話，直接拿刀自己扎。

抽出來是下油鍋，自己支鍋自己往里邊蹦。

玩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雙方自虐看誰先死。死了怎麼辦？繼續派別的寶可夢上場。最后沒有寶可夢可用者為輸。

輸了的哪說哪了，一切前因后果不許追究。

要是官府追究下來，把頭幫主們就推說不知情，全是各位死士自殘，和他們毫無關系。如此一來，官府也無可奈何。

這比「荊軻」那種死士可牛掰多了。人家那是「懷著必死之心的勇士」，這種是「沒事找死的特殊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