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問題,如果不跳出某個思維的固有軌道,親身到人間去走一趟的話,是不會知道為什麼很多問題會變成那樣的。初學心理學的時候,我也習慣按照老師和督導教的,建議有抑郁癥或者焦慮癥的人盡量去醫院接受診治,然后輔以心理咨詢。直到我自己以一個「非典型抑郁癥患者」的身份走了一遍從診斷到開藥到治療到停藥的全流程,才意識到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咨詢師不建議甚至反對貿然到精神科就診。
首先,自評量表和實驗室檢查都很容易作偽。常用的SDS、SAS、SCL90和MMPI量表早已被老患者們總結好了一套「裝好」或者「裝病」的套路,甚至無法被其中的測謊量表進行識別。而實驗室檢查很多時候一杯咖啡或者一塊巧克力就足以達到擾亂檢查結果的目的了。
其次,有一些精神科醫生在接診時完全是先入為主地背診斷條目,甚至已經到了手里握著錘子看誰都像個釘子的程度。病人談及未來規劃說了很多內容就是「輕躁狂」,病人說到某些被陪同者矢口否認的內容就是「幻覺」或者「妄想」……如果沒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師或者負責任的心理老師參與會診,這種主觀隨意性極強的診斷非常可能給患者帶來更大的醫源性傷害。(事實上,如果不是我自己懂心理學,在第一次被診斷為「雙相障礙」時果斷選擇換個醫生再看一次的話,恐怕后續的經歷也不會那麼簡單)再次,很多精神科藥物的局限性非常大。由于精神科疾病的機制依舊沒有明確的研究結果,很多藥物都是在盲人摸象的情況下研制出來的,可能實際上只是對某一兩種特定的癥狀類型產生比較好的治療效果,然而藥廠卻可能宣傳它們對同類的病癥都有干預效果。
結果導致一些病人花了錢吃了藥,除了白白浪費錢,還要承受明確的副作用,甚至可能不如單獨使用某些心理咨詢技術(比如行為認知療法針對睡眠障礙、情緒困擾方面的治療效果,現在已經明確有研究證明是優于藥物或者藥物聯合行為認知療法治療的)。再然后,國家在精神衛生方面的法律條款的限制,導致病人一旦被確診(哪怕是一個只會背診斷條目的精神科醫生下的診斷),除非精神科醫生同意會診或者聯合干預,否則很多心理咨詢師都會顧慮法律責任而不敢再對病人進行輔導。最后,雖然到處都在呼吁消除精神病診斷的病恥感,但我當初被診斷為抑郁癥的時候,可真是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這會成為我想要購買商業醫療保險時被保險公司拒保的原因。當精神科診斷會實實在在造成現實中的不便時,而這種不便又可能增強自己的情緒困擾的時候,會猶豫……我想很正常吧。
最后的最后,還有一些病人,他們實際上也真的不是「抑郁癥」,但他們的表現可能很像抑郁癥。這種病人如果去精神科就診,十之八九也逃不掉確診,但精神科的藥物可能對他們也并不會有什麼作用(除了實打實的副作用)。這些人有的可能更需要的是一些社會實踐和活動,去跟人建立起更真實的連結(如徐凱文老師說過的「空心病」)。也有的可能像我幾年前一樣,只是本身體質不好又累傷了……這種人需要的是善加調養和休息,脫離高壓環境,逐漸恢復。當然我自己是依靠中醫調養恢復的,有鑒于現在中醫黑遍地走這個就……各自根據自己情況看吧。
綜上所述,雖然從純粹理性的角度來說確實有病要就醫是完全正確的,然而這種狀態大概就像「真空中的球形雞」一樣理想,所以在現實中,很多時候提到抑郁癥的治療,需要考慮的真的不止是病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