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陵的發掘也被認為是考古史上最大的悲劇。
明定陵自1590年建成至今已四百余年。四百余載滄桑歲月,使這座宏偉瑰麗的皇帝陵寢如同它那地下玄宮存放的青銅器一樣,蒙上了一層難以辨認的綠銹。而陵墓主人那極富傳奇色彩的一生,更像一個謎團久久地困惑著無數學者、先哲至今為此爭論不休:一個幼年極端聰穎并頗有大志的皇帝竟然在剛剛步入黃金時期就為自己修筑陵墓?一個皇帝對一個女人的愛何以近四十年矢志不渝,以至為她引起的「國本之爭」,差點斷送了大明江山?這個皇帝又為何整整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使大明帝國江河日下,幾乎伴同他一起走進了墳墓?
1958年9月6日,新華通訊社播發了一條震驚世界的消息:
明十三陵中的定陵已被打開。
陵墓是一座地下宮殿,全部用大塊青白石砌成的拱券,有兩層樓高、八十多公尺長。在后殿里放著三口一人多高的朱紅色棺材,明朝第十三個皇帝朱翊鈞和他的兩個皇后都躺在里面。尸體已腐爛,骨架完好,頭髮軟而有光,尸骨周圍塞滿了金銀玉器和成百匹的羅紗織錦。這些錦緞時經三百余年,有的還金光閃閃。織錦品的發現,對了解和研究久已失傳的明代特有的絲織技巧,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震驚、愕然、猜疑……這條竟然被封鎖了兩年多的消息一經播出,立即使世界各國為之嘩然,無數驚愕的目光驟然投向東方這塊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與此同時,某些大國的科研情報部門,立即開動迅速運轉的機器,用不同的手段和方式,估測著定陵洞開的隱密和出土文物的價值。
其間,美聯社異常興奮地作出反應——
這是有史以來中國官方第一次有計劃主動發掘皇帝陵墓。一切跡象表明,定陵的發掘是由一批實力雄厚、訓練有素的專家完成的。據觀察家分析,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考古發掘,說明紅色中國的考古學事業正在走向成熟……
定陵已經開放,似乎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當我們步入古老幽深的地下玄宮,面對三口復制的朱紅色棺槨,仍覺一團團迷霧在心中升騰,冥冥之中似有一種聲音在向世間訴說著什麼,如泣如訴,如悲如哭。
當年出土的那三口用金絲楠木精制而成的巨大朱漆棺槨原物安在?那三具骨架完好,頭髮軟而有光的尸體存放何處?那提到的金光閃閃,囊括了整個中華民族絲織技術和人類紡織技術高峰的幾百匹織錦珍品又在哪里?
迷霧又一次困惑了人們。
中外科學界都睜大了眼睛密切注視著定陵發掘報告的誕生,希圖從中得到破譯的密碼,獲得難以預料的信息。
但,30年過去,中華大地上卻竟然連一篇有關定陵發掘的學術性報告都沒有。這時,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人們望眼欲穿,如火的希望漸漸地變為死灰。
終于,耐不住寂寞的人們開始用不同的形式探測這一「秘密」的起因,憤怒的信函如雪片一樣從世界各地飛來。不解、惱怒、出言不遜甚至直接痛罵……一位香港的華人女科學家忍無可忍,在信中憤然寫道:「定陵發掘近三十年而不出一篇學術報告,如此巨大的時間間隔是世界考古史上絕無僅有的。我真擔心,中華五千年燦爛文明及祖宗留下的基業,會毀于你們這些不肖子孫之手……」
巨石飛來,響聲如雷,中國考古界居然出奇地沉默。他們不能不表示沉默,又怎能不表示沉默?
面對異國他邦那一雙雙真誠、期待的眼睛,即使是考古巨匠夏鼐也無法解釋和羞于訴說。定陵的發掘連接著久遠的過去,交織著一系列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在他和他的弟子心中,當年那史詩般的偉大發掘,以及輝煌的榮光,似乎早已成為遙遠的夢幻。縈繞在腦際的卻是一曲棺槨毀棄,骨架被焚,發掘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蒼涼挽歌……
30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歷史給予我們的是定陵發掘見證人衰老病死的噩耗。當年首次倡議發掘并聯名上書政務院的郭沫若、吳晗、沈雁冰、鄧拓、范文瀾、張蘇以及參加指導發掘工作的鄭振鐸、夏鼐等文化巨匠俱已作古,即使是當年參加發掘的不到20歲的熱血青年,也已青春早逝,華發頻添,垂垂老矣。
自然法則不可抗拒,歷史就是這樣造就著一切,又毀滅著一切。
面對這種可怕的「死亡周期」,今天的我們不能再度沉默。既然歷史已經不可挽回地賦予了定陵洞開的歷史事實,我們理應當此重任,以沉重的筆尖作犁鏵,去刺破歲月沉積的覆蓋層,撿拾遠古遺留的碎片,以期修補和復原歷史的原貌,使其閃爍自身的光華或暗淡,讓死去的感到欣慰,活著的不再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