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殘忍的事情就是,主管醫生已經知道了病情的嚴重性,但是病人還在期待著未來的美好生活。這種對比很殘忍,有時候都不忍心交代病情。
4年前我接診了一個原發4期的乳腺癌病人,好像是50歲。
4期就是晚期,但是剛來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是晚期,先按早期乳腺癌來準備的,過兩天做手術。乳腺彩超看腫瘤2cm左右,做個保乳手術,兩天就能出院,輕松愉快。
術前檢查發現肝功能異常,但是病人病毒性肝炎都是陰性,平時也沒有飲酒習慣,于是開了肝膽胰脾超聲評估一下肝是什麼情況。
定的周三手術,周一下午查房時候進病房,她和她老公還在和同病房的病人聊天,講她上大學的兒子有多優秀什麼的,心情挺輕松。見到我們進來,她就轉過頭問我們肝臟復查的情況,上級醫生說還沒出結果,先打護肝藥看看,如果周四肝功能還有問題的話可能要推遲一下手術。
周一當天是我值班,晚上八點多隨手看了一下病歷系統,發現超聲出報告了,點開看看:肝內多發占位考慮轉移。
這直接就是一個乳腺癌晚期,還是原發四期。由于乳腺是一個比較淺表的器官,所以腫物比較容易發現,很少拖到這麼晚才來看。原發四期乳腺癌在初診乳腺癌中的比例低于10%。
我和教授匯報了這事,教授也很無奈,「那手術暫停,你去和病人家屬講一下,轉內科打化療吧。」
我第一次交代這種病情。
我沒有喊病人本人到場,她老公一直忙前忙后,我把他單獨喊到辦公室里面,我說:「今天正好我值班,交代一下病情。」他問我下周做完手術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擺擺手說等一下再講,一邊點開報告,一邊給他指著屏幕。
他身子一顫,然后瞬間紅了眼圈。
我扭過頭不去看他,不忍心看:「你知道,癌癥晚期一般來說是不可治愈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延長生存時間,同時保證生活品質。」他眼睛里已經滿是淚水,但是還是抬著頭努力地聽我講。
「現在這個情況肯定是不能先做手術了,我們計劃在病人鎖骨下方一點這里皮下埋一個小裝置,以后都從這里打化療。穿上衣服看不出來。這樣打化療對血管刺激小更安全……目前病人肝功能比較差,我們還要先把肝功能調整好」
他的淚水一直在流,兩個肩膀在那里一抖一抖,我心里也覺得難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點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聽我關于輸液港的內容介紹,他把眼鏡摘下來擦擦眼睛然后問我,是要簽字嗎?我把輸液港相關的內容又講了一遍,他簽了字然后問我「我該怎麼和她說呢?」
我說,晚期乳腺癌治療效果也并不算差,五年生存率也有40-50%左右,所以可能你們面臨的是長期的戰斗,這種情況下還是要讓她知道這個事實才能更好配合治療,但是具體病情交待到什麼程度,還是要你自己把握。
這個男人思索了一下和我說,「醫生,你可以幫我說兩句嗎,我怕她不信我。」
我想了想說可以。他又問我,「你看我眼圈紅嗎,哪里有洗手池可以洗一下呢?」
我知道他不想讓自己老婆看到這些,給他指了指洗手間的位置。
回到他老婆身邊,他收起了那種巨大的悲傷,再次擠出一個稍微有點苦澀的笑容。我和病人說我們治療方案有點調整,要先打化療,轉去別的科打。以后腫瘤縮小了再回來我們這里做手術。
下午他們兩個還在開心的討論自己上大學的孩子的事情,還在暢想做完手術要做的事情。
僅僅是幾個小時以后,幾份醫學報告就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這真的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