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媽突然「腰斷了」,她打電話給我說:「我都快要疼死了哦!起不來床,也干不了活,你說可怎麼辦呢?」聽電話里的情況,我還不是很理解,媽媽的身體一向不好,小毛病不斷,但是一直還算是平安。
【一】
一星期后,手頭的工作暫時輕快了一些,我回到家,才發現事情似乎很糟糕。我媽平時很要強的一個人,現在癱在床上,跟我爸說著什麼「你就給我喝吧!給我喝吧!」
我爸說:「你別瞎胡說,你沒聽說那些喝藥的人多受罪啊?你還沒到那種程度!」
原來媽媽要喝農藥自殺。
我聽了,在門外遲遲不敢進去。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才能安慰她。
爸爸先看到了我,說:「回來了啊,你媽……唉!」
「沒事沒事,媽,你別想太多,我在網上查過了,這病能治好,在家慢慢養著,聽醫生的話就行。
我媽不回答,背過身去抹眼淚。
我推著行李箱往自己房間走,眼淚就流下來了。我好恐懼,我才多大?難道這麼快就要沒了媽媽?我的存款能撐得住她來回去醫院嗎?萬一沒錢了,媽媽該怎麼辦?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去醫院還受罪。
聽姐姐說,媽媽拍了片子,說是骨質增生壓迫神經什麼的,家里交了1800塊錢讓醫生做針灸,做14次。有時候我爸干活,沒時間開電動三輪車送我媽去鎮上的醫院,還是她家二女兒開著車送去的。
姐姐的二女兒,我的二外甥女,才上小學五年級,真是個能干的乖孩子。
到那兒有醫生護士幫忙把人從車上弄下來,做完針灸再把人拉回家,等著我爸回家給她做飯吃。平時都是我媽做飯,我爸干活。現在媽媽身體垮了,我爸這個70歲的老頭,又要干活,又要做飯。
我要上班,不能陪在他們身邊,不能照顧他們。人們說養兒防老,爸媽都這麼大了,我連帶他們旅游都沒有過。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當命運壓過來的時候,它的重量似乎能壓垮我們。
對于骨質增生什麼的,我一竅不通,不對,我是對什麼病都不懂。
我年紀輕輕,每天想著的都是吃什麼好吃的、玩什麼好玩的。離我老去,還有好幾十年。
而我媽的情況讓我明白,人老了,很慘的。
【二】
醫院里,我和爸媽聽著醫生的叮囑。醫生說啥就是啥,讓做什麼檢查就做什麼檢查。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是一定要好好給我媽治。
可憐的爸爸,假如我媽走了,他該怎麼辦?我一陣揪心。
我媽晚上疼得睡不著覺,又哭又鬧的。年輕人哪里疼了,還能在床上打個滾扔東西泄憤啥的。我媽疼了,就只能任由它疼。她很胖,翻個身都困難。醫生說了,她現在就只能平躺著,千萬別做別的姿勢,萬一骨頭斷了,命就沒了。她又痛苦又害怕,鬧到天亮了,我爸得起床干活了,她連忙叫住我爸:「你把除草劑拿給我喝。」
我爸說:「別說瞎話了,再說瞎話,今天可就不帶你去醫院了。」我媽瞬間消停了。她也怕死,我爸了解她。雖然去醫院挨針很疼,可是能給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在自己的房間聽到了,想著:寧愿讓我死也不能讓你死啊!你要是死了,我爸呢?
都說老年夫妻中死了一個,另一個也活不長久。我爸一輩子辛苦,好不容易把我養大,老來又要伺候我媽,為什麼善良的人卻這麼命苦。可是我要是死了,誰來伺候你們!大家都不能死,好好地治療,要努力活著!
【三】
中午姐姐就來了我家,對媽媽說:「我開車拉你去市區第一人民醫院,鎮上的醫院不好,針灸一個多星期了,還一點屁用都沒有。
媽媽躺在車后座,我和姐姐坐在車前面,討論著到市區該怎麼吃飯,那里的東西那麼貴,稍微吃一點,幾十塊錢就沒有了。
醫院里人真多,我很少來。外部的世界每天歌舞升平,醫院里上演著生離死別、人間大苦。
我和我姐帶著媽媽重新拍了片子,結果和鎮上醫院的一樣。
從進醫院開始,所有錢都是我付的。醫生罵我姐,說都疼那麼久了,怎麼現在才送來,是想讓你媽在家等死嗎?
我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松了口氣,還好來得及時。現在需要立即辦理住院,現在這個院區的住院部已經滿了,得轉到新院區,離這兒還挺遠的。
醫生說我媽這種情況,必須有人24小時陪護。那只能是我了。我正好在市區工作,姐姐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我著急忙慌地去做核酸,等結果還要好幾個小時。
還好有車,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麼把媽媽運到那個院區。
姐姐去開車,我們要在馬路對面上車,媽媽自己拄著拐杖過馬路,我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是該背著她嗎?她160斤,我哪兒背得動。我想扶著她,她說不用:「你那麼瘦,那里弄得動我。扶我我還不得勁兒呢。」馬路寬不到十米,感覺媽媽走了有半個世紀。
姐姐先把我送到我在市區的住處,好讓我拿點日用品還有吃的啥的,順便處理一下工作。對的,今天老闆不準假,我還得上班。
【四】
到了新院區,姐姐沒做核酸,人家不讓她上樓,是保安幫忙扶著我媽上去住院的。
進不去,她也得急著回家了,家里還有三個女兒,吃飯、上學都得姐姐來。
更重要的是,姐姐做小生意,少出一天攤,就少掙好幾百塊錢呢!要養家的事兒不能耽誤。
我弄完工作的事兒,騎了50多分鐘的電動車,終于到了醫院。
疫情防控期間,醫院尤其嚴格。我上午做核酸,下午才能拿,中間隔著幾個小時無比漫長,我的老母親還在10樓沒人照看呢!
我打電話給閨蜜,說著說著哭腔就露出來了。我連忙背過身去,怕被人聽到、看到。
她耐心安慰我,可是這安慰沒用,我坐在鐵椅子上熬,覺得自己真的好孤獨。
旁邊一個同樣在等核酸結果的大姐告訴我可以去拿核酸報告了,我連忙沿著剛剛的路線,取了核酸報告,掃了進門碼,迅速上了樓找我媽。門外還有好多等著的病人家屬,他們的內心還有多煎熬呢?
這個病房是一個三人間,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比我小幾歲的女孩,好像是要等著做什麼手術,她媽媽在一旁照顧她。
另一個是一位60多歲的阿姨,看上去只有50多歲,明顯是城里舒舒服服養老的那種阿姨。她有一個兒子,阿姨沒讓他過來,說過來了還得花錢。
不過幾十分鐘,我們三個家庭就熟絡了。病房里的阿姨說,為什麼我的哥哥姐姐不來,我解釋了原因,卻在心里怨起媽媽來,憑什麼我要負擔這麼重,醫藥費我出,他們一分錢不掏。
可是哥哥姐姐都是善良的人,他們沒錢,也沒辦法啊。
安置好病人后,我就開始忙著帶她做各種檢查了。做CT、胸透、查骨密度什麼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名字,做一項,幾百塊錢都沒了。我還是個健康的年輕人,都覺得腿疼腳疼,我媽這個病人,卻還拄著拐杖在我后面慢慢挪到監察室。我到后面才發現醫院有輪椅可以租用,謝天謝地。
這麼一通檢查下來,才知道我媽的病因為嚴重骨質疏松導致的。
「嚴重骨質疏松!」護士很驚訝。
「嗯,怎麼了?」
「嚴重骨質疏松一不小心就會骨折的啊!」
「骨折」這個詞我經常聽到,現在才知道它的可怕。尤其是老年人,骨折后不只是骨頭斷了疼死人的問題,它還會有一堆并發癥,感染、尿路結石、褥瘡、肺炎……基本上,我媽這年紀、這體質,要是骨折了,就真的無力回天了。了解到這些,我看了眼媽媽就立刻跑出病房,雙手掩面,哭了好半天,心情才平復下來。我現在打下這段文字,還想哭呢。
「唉,1526床的家屬,你趕緊進來啊,病人得24小時陪護的!」護士叫我了,我匆忙收拾好儀容,小跑著回去了。
病床上的媽媽勞累了一輩子,現在終于能休息了,可是這種一動不能動的休息法,是另一種折磨。她平時舍不得吃好的,年老了,把錢全送給了醫院。
忙活完了,回到病房,護士來囑咐一些注意事項,聽說我今天讓我媽走了這麼長的路去做檢查,又驚又氣:「病人這種情況怎麼能亂走呢?她連上廁所都不應該啊?你得給她買尿不濕。」
【五】
本以為我會是個孝順女兒,可是第二天我就不耐煩了,腦海中浮現起媽媽曾經對我的壞。
我想起小時候她對我的辱罵,她做飯難吃卻硬逼著我吃,逼我去很燙的熱水里洗澡,她還會故意說一些讓我難受的話。
我把自己對她的厭惡通通說給她聽,說我恨她,從來都不喜歡她,想看她臉上露出愧疚的表情。
可我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她似乎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惡事。面對這麼個人,我一籌莫展,覺得自己那麼多年耿耿于懷是為了什麼?
其實這些話,我之前每次和她吵架的時候也會說。等我罵完了,還是會給她買牛奶、買芝麻糊、買鈣片,自己舍不得吃的東西都買給爸媽吃。
下午,媽媽喊我,說她排便了,我說:「是不是小便啊,你別急,先忍著,我幫你把尿不濕調整一下位置,防止(糞便)漏出來。」
「不用了,都下來了。」
「什麼都下來了啊?」
「尿和屎都下來了。」
我掀開被子,先用手扇了扇風,因為她身上出汗了,又開始推她,讓她側著身子,好讓我把尿不濕取下來。剛解開尿不濕的膠帶,一股臭味就直沖我的鼻子,我現在想起來還對那種味道心有余悸……我不想多說,免得你我都反胃。
我像逃命似的沖向遠處,緩了一下,又憋了一口氣沖回來,手速極快,把尿不濕拎下來扔到一旁的袋子里,系好,沖向門外,甩到大垃圾桶里。
回來后,謝天謝地,媽媽自己用衛生紙把自己擦干凈了。可是身上還有殘留的味道。
小時候,媽媽常常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我養大。現在,我在料理她的尿和屎的事情。人生啊,真是屎里來尿里去,
我回到病床前,用塑料袋套著自己的手,把她剛剛擦屁股的紙和濕巾都收拾好扔掉。
囑咐她好好休息后,我走到病房外,看著窗外的風景,打電話給我姐,向她發飆:「她也是你媽,你怎麼不來照顧啊!」
「我有孩子啊,我要是去了,誰給她們做飯吃啊!」
「那你怎麼不出錢啊!」
「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跟我這麼明算賬!」
「你還不是跟我明算賬!」
「你別說了,我不想跟你吵了,你聽不懂人話!」
「你簡直有病!」除了罵她,我不知道該怎麼發泄這份委屈。
我知道說不過她,掛了電話,卻無可奈何。
我心里躁得慌,摸了摸口袋,發現有幾顆紫皮糖,等不及把糖紙完全剝開就把糖塞進了嘴里,剛剝完一顆,再剝一顆,幾塊糖把嘴里塞得滿滿的。
原來不開心的時候吃糖很管用,我似乎能理解男人抽煙的心情了。
【六】
晚上,伺候她吃完飯,想著終于能好好休息了。我洗漱完畢,躺在一旁的陪護床上,把微信里能傾訴的人挨個傾訴一遍后,關燈睡覺了。
半夜,我媽喊我:「天亮了吧!我快渴死了,你去倒點水給我喝。」
我打開手機,一看才四點,昨天忙得要死,她怎麼這麼能折騰人!我怒不可遏,不管病房里的其他兩人,直接沖著她吼:「你要折騰死我啊!天哪里亮了啊?才四點你讓不讓人睡了啊!你有什麼病啊你!」
可是她似乎照舊聽不懂我的怒火,嚷著要喝水。
旁邊兩家人不樂意了,那個媽媽立刻提醒我:「消消火消消火,小點兒聲哦,我們還得睡覺呢!」
我能怎麼辦,只能爬起來給她打熱水。熱水滾燙,我想到電視里會有摔杯子的場景,要是把這100度的熱水摔了,后果不堪設想。我媽已經這樣了,我總不能再搞個燙傷住院吧!我要是再倒下了,我媽怎麼辦?我爸怎麼辦?
回到病房,她喝了水,不鬧了,我們又睡了。
這才兩天,我卻覺得過了兩個世紀,從來沒有在一天之內做了這麼多事情。
我和我姐打電話,她說會把我爸帶來,我就不用伺候我媽了。
電話里,我和她已經完全忘了昨天因為錢吵架的事兒。我們家的人都這樣,刀子嘴豆腐心。
我爸拎著一個大的蛇皮袋,里面放著一大包煎餅、花生米,一瓶老干媽,一袋洗衣粉。我姐說:「爸這是要在這兒過年呢。」
我明白接下來的日子,我爸會很辛苦,得給我媽端屎端尿,得忍受我媽半夜要水喝。
我雖然受不了我媽,可是也心疼我爸。要不是工作原因,我肯定不讓他來。
對了,家里的狗和貓誰照顧?大狗懷孕了,小狗得天天牽出去上廁所和遛彎兒。還有十只貓,都是我媽用火腿腸和牛奶養出來的。平時她喝牛奶的時候,自己吸一口,再倒一些給小貓。我姐不靠譜,指不上她幫忙喂。
我媽也擔心,說我姐缺心眼,指望她喂,貓和狗要麼餓死,要麼離家出走。
最后這事兒拜托給了二外甥女兒。
我回去上班了,不掙錢,哪有錢給老媽住院呢。每天能做的就是給他們點點外賣,讓老兩口吃得好一些,總不能真的讓我爸吃煎餅卷老干媽吧!
住院一個多星期,花了七八千塊錢。出院那天,媽媽精神好多了。很幸運,她現在雖然還是有些腰疼,至少可以繼續喂她心愛的小貓小狗了。不知道是不是她信耶穌,主保佑她化險為夷。
人老了,真的很可憐。尤其是農村的老人,得了病更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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