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的朋友付茫茫,短婚,出了蜜月就辦了離婚手續,什麼原因她不說,也沒有人知道。那個男的,辦完離婚手續立刻就消失了(他們是中直單位,他去了外地的公司)。
付茫茫離婚后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悄悄去醫院做了流產,這件事兒只有他們單位職工醫院的婦產科主任和護士我表妹知道。那年付茫茫28歲。
關于付茫茫離婚,他們單位有很多種說法。最多的一種是說她是一個石女,那男的覺得被欺騙了才憤而離婚的。
悠悠眾口,把這件事兒演繹得逼真而確切。付茫茫不屑解釋,也無法解釋,百口莫辯的樣子。別人有鼻子有眼的議論她,對她的打擊傷害有多大?總之,愛情婚姻的大門咣當一聲,在付茫茫的心里關死了。一輩子再難打開。
付茫茫是一個漂亮女人。她的漂亮不是美艷,而是溫婉中的端莊大氣和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清高,說話溫和,低言細語。
在那個唯成分論的年代,付茫茫的姥姥家成分高,好像是大地主,地主家的女兒識文斷字。付茫茫當干部的父親很喜歡她母親,結婚不到8年,生下他們兄妹三個孩子。可是她母親的出身也影響了她父親的政治前途。
付茫茫的奶奶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可是對兒子的維護卻是風雨不透。聽說因為兒媳兒子可能被下放回老家,后面還可能有更大的災難。奶奶顛著小腳,快刀斬亂麻,逼著兒子跟兒媳離婚,三個孩子留下兩個男孩兒,只允許兒媳帶走3歲的孫女付茫茫。
付茫茫母親遭受重大打擊,回到娘家以后又被舅媽嫌棄,可是他們娘倆也實在無處可去,只能忍著。
她母親離婚后就病了,遷遷延延的病了兩年,最終還是撒手人寰。因為成分高,舅舅家也自身難保,加上舅媽不容,收養不了5歲的付茫茫,舅舅一路打聽又把她送到了省城她父親家里。
付茫茫父親離婚不久就調到了省城工作,而且他很快就結婚成了新家,他的新老婆又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還顧念著孫女身上一縷付家的血脈,奶奶無奈接受了她這個小孫女。
繼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天天整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她只顧抱著她那兩個親生兒子,很少拿正眼兒看付茫茫和她的兩個親哥哥。
在這個大家庭里,繼母對她對她兩個哥哥都很冷淡,不打不罵,就是無視那種,根本不管他們。
有奶奶和兩個哥哥在跟前,5歲的付茫茫并不覺得后媽有多可怕,只要躲著她不惹她就不會被打罵,后媽也不會到父親面前打小報告。付茫茫學會了在這個家里的生存之道,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縮在角落里閉嘴不言。
付茫茫在夾縫里小心翼翼的倔強的慢慢長大了。
財會學校畢業(中專),父親動用關系,付茫茫從西安來到北京,進入這家中直單位做了出納。
付茫茫的兩個哥哥,大哥去了廣西桂林,二哥去了烏魯木齊。開始兄妹三個還有聯系,後來大哥二哥都結了婚,說不出為什麼,兩個嫂子都不喜歡小姑子付茫茫。
那年春節,也就是付茫茫離婚那一年,大哥大嫂輪番給她打電話讓她回去過年。付茫茫正被「石女」的流言蜚語傷害得體無完膚,格外的煩,也想去桂林散散心,就答應了他們,還從北京帶了一些特產,給侄子侄女包了紅包。
年三十晚上年夜飯前,大嫂跟她說:「她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大嫂有點低聲下氣。
付茫茫沒說話,定定的看著大嫂的臉,她心里揣測著大嫂要說的話。
「我們單位最后一批福利房,我爭取到了,就是錢不夠,你能不能再借我們點?」
「你們去年不是剛買了嗎?」
「那是你哥單位的。」
大哥坐在沙發上點點頭。
「我手里就那麼點錢,去年借給你們買房了,我沒有了啊。」
「不對吧?爸爸說他幾個月前給了你10000塊,你咋會沒有呢?」
「那錢也交了我們單位集資建房款,還不夠呢,我這次回來還想讓你們把錢還我呢。」
「你買房干嘛?一個人用得著嗎?你再嫁人,對方得有房吧,用你買什麼房?」大哥也生氣地說她。
付茫茫懶得解釋,大年初一就離開了大哥大嫂家,這一走,跟大哥只剩下了偶爾的電話聯系,再沒有見過面。
二哥是部隊轉業到烏魯木齊的,路途遙遠,聯系不多。
那年二嫂的哥哥得了重病,千里迢迢到北京來看病,住進了付茫茫的家。
付茫茫家只有56平米,一居室,獨單,一下子住進來5個人,窘迫可想而知。
病人做檢查期間,一直住在付茫茫家不說,還睡在了她的床上。病人不能睡沙發,更不能睡地板,付茫茫能理解,可是有潔癖的她心里還是不高興,盡管她使勁掩飾著,還是被二嫂看了出來。
二嫂生氣了,找茬跟付茫茫的二哥吵架,數落二哥,指責他妹妹不懂事兒,不會做人,難怪剛結婚就被甩。
他們住了15天才離開,從那以后,幾乎跟付茫茫斷了聯系。
至于她父親那邊,除去偷偷給他們三兄妹每個人10000塊錢以外,聯系很少。
繼母不讓他們三兄妹去,父親身邊還有兩個兒子,他們才是一家人。付茫茫和她兩個哥哥都明白,也不再去找不自在。
父親去世,繼母都沒有通知他們,他們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
付茫茫在這個世界上有親人又好像沒有。
付茫茫一個人過日子,平時很少跟同事們交往,聚餐什麼的叫她也被她拒絕,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叫她了。
她就喜歡宅在家里,收拾屋子,打掃衛生,擦遍房間的角角落落。跟著收音機唱評劇唱京劇是她最大的愛好,在家里唱,有時候周末去天壇公園戲曲角,跟著一幫發燒友去唱。
付茫茫一個人的生活簡單平靜,一年360天,有300天都吃她唯一拿手的西紅柿揪面片湯。可是她穿得優雅有品位,妝容精致又不著痕跡。
30多歲時,有人給她介紹過對象,都被她冷冰冰的拒絕了。她不想做誰的妻子,更不想做誰的后媽。
她只愿意為自己活著。
46歲時,付茫茫病了,這之前沒有任何不好的感覺,就是在洗澡的時候,觸摸到右邊[乳.房]下有個葡萄大小的疙瘩,開始她也沒當回事兒,過去了小一年,她發現乳頭有膿液流出才覺得不對勁兒,就去婦科問問,她以為是更年期早到了,誰知道,一查的結論竟然是乳腺癌末期。
雖然做了手術,放療化療靶向治療都做了,她也只多活了2年。這2年里,基本都是在床上,在醫院里度過的。
病房里,別的病人身邊都有家屬圍繞,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那里,自己訂飯自己吃,嚴重時有護工在,可護工那態度也不好。
讓人心生憐憫,倍感凄涼。
到最后階段,單位工會領導多次去看她,問她家里還有什麼親人可以聯系,她說出了久未聯系的兩個哥哥的電話。
二哥的電話始終沒有打通,是空號。大哥的電話打通了,可是大哥已經癱瘓在床兩三年了,大嫂也已經去世。
在工會主席的勸說下,付茫茫的侄子侄女從桂林過來了,到醫院里看望并不熟悉的姑姑一眼就回去了。
他們說,都有工作,都有老人孩子,生活負擔太重。
付茫茫48歲去世時,除去工會的一個工作人員,除去我表妹和另外一個朋友,再沒有別人。
火葬場的靈車拉走了付茫茫,她孤單單地走了。
這個世界,她來過。
寫在最后:
聽我表妹說,是單位出面處理的付茫茫的后事。
單位通知了她大哥,大哥肯定來不了,大哥的兒女也都有事脫不開身,20天之后才過來的。
他們領取了姑姑的撫恤金喪葬費,代替他們父親繼承了付茫茫的遺產房產。
付茫茫那套房子價值400萬。
有人說付茫茫是一個隱忍的女人,更有人說她個性太強,很難與人相處。
這或許跟她小時候的經歷有關。
那麼小父母分開,她跟了母親到舅舅家寄人籬下。5歲時母親去世,她又被迫回到父親身邊,生活在繼母的翅膀底下,小小年紀,就要揣度大人的心思,小心翼翼的生活,生怕行差踏錯。
長大以后,雖然有了一份不錯的穩定工作,可是短暫的不幸婚姻,給了她當頭一棒,一下子把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種種傳言、謠言,讓她在婚姻這條路上再也沒有勇氣站起來。
我跟我表妹討論過:為啥要急匆匆打掉那個孩子?留下呢?
留下這個孩子,付茫茫的人生路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
做一個單親媽媽,可能會很苦很累,可最起碼老來患病時不至于身后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