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軍備全面廢弛,龐大的常備軍基本淪為「花瓶」和「擺設」。
大清帝國的正規軍,主要有八旗和綠營。從順治初年到乾隆末年,這兩支軍隊用切身經歷,生動詮釋了從天下勁旅蛻變為烏合之眾的兩條不同路徑。
八旗,是清太祖努爾哈赤創建的「兵民合一」社會組織體系,也是大清帝國的嫡系中央軍。1644年,大清定鼎北京時,八旗兵不到20萬,卻是帝國的武力支柱,無論是擁兵百萬的李自成、還是割據江南的南明小朝廷,都在八旗兵威下瑟瑟發抖。
不過,到1673年「三藩之亂」時,八旗兵已大不如前,多次被吳三桂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清廷不得不啟用綠營來挽救危局。
短短三十年時間,一支曾經無敵于天下的軍隊就腐化墮落了,原因何在?
八旗兵組建之初,身處遼東白山黑水之間,物質條件的匱乏使他們茹毛飲血、忍饑耐渴,有著堅忍的狼性;傳統的游獵習俗,使他們從小就能射善馳,堪稱「馬背上的民族」;長期戰爭的險惡環境,使他們視征戰掠奪為職業,聞戰則喜、所向無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以征服者的面貌踏入中原后,八旗實現了由「打天下」到「坐天下」的根本性轉變。將領們收獲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大量金銀財寶、房屋土地,一下子轉型為大貴族、大地主、大財主。據統計,僅順治年間,旗人就圈占北京周邊田地166838頃,僅直隸一省又將66萬余男丁劃為包衣。據《嘯亭雜錄·孫文定公》記載,「近畿土地,皆為八旗勛舊所圈,民無恒產,皆仰賴租種旗地生」。
坐擁巨額財富之后,八旗貴族開始縱情享樂。畢竟,如果一個人能夠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誰還愿意天天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起早貪黑堅持鍛煉?
上梁不正下梁歪。將領們懈怠了,八旗兵也不甘落后。
八旗兵由國家財政全額供養。康熙中期,八旗前鋒、護軍每月餉銀四兩、每年餉米48斛(合9600斤),馬甲每月餉銀三兩、每年餉米48斛,步軍每月餉銀一兩五錢、每年餉米24斛。
旗兵子女凡七歲以上,即可食全俸,此外還有恩賞、紅白恤賞、差兵盤費等額外收入。長期和平環境和優厚的福利待遇,使八旗兵們漸漸把當兵吃糧作為賺錢謀生的手段,心思精力完全偏離備戰打仗。
思想的放松、帶來了作風的懈怠,作風的懈怠、帶來了訓練的廢弛。舞刀弄槍再也不是八旗兵的日常工作了,提籠架鳥斗蛐蛐取而代之;「當兵」也不再與生死、戰場掛鉤,而與家長里短、柴米油鹽緊密聯系在一起。
慢慢地,八旗兵的軍事訓練流于形式,訓練標準一降再降,最后什麼好看訓什麼、什麼好訓訓什麼,把騎馬、射箭等「看家本領」全還給了老祖宗。當訓練基本虛化后,八旗兵的身體素質也遭遇了「斷崖式」下滑。
于是,原本「攻則爭先、戰則奮勇,威如雷霆、勢如風發」的八旗兵越發萎靡,慢慢淪落到了「睹旌旗而色變」的境地。
嘉慶四年(1799年),八旗兵奉命征剿白蓮教起義。將領勒保上奏嘉慶皇帝,聲稱八旗精銳鍵銳營、火器營不習勞苦、不聽指揮,兩天多還沒走完七十里路,「與其久留糜餉,轉為綠營輕視,請全撤回京,無庸續調」。1815年,嘉慶皇帝檢閱八旗精銳前鋒營,200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士兵,竟無1人能夠5箭命中靶心,其糜爛如此。
八旗之后,還有綠營。如果說八旗是「富養」的典范,那綠營就是「窮養」的楷模。在綠營身上,清廷充分論證了如何用最少的錢、養更多的兵。
據史料記載,綠營兵編制58萬4千余人,1781年增添6萬6千余人,后陸續削減1萬8千人,定額63萬2千余人,每年耗費軍餉1500余萬兩白銀。
數目龐大的軍費,平攤到每個人身上卻十分微薄。
綠營餉章規定,馬兵月餉二兩、戰兵一兩五錢、守兵一兩,米則一律月支三斗,人均不足八旗兵一半。從大清立國到嘉慶時期近200年,綠營兵基本沒加過工資,而糧食等日用消費品的價格卻在不斷攀升,需要2到3兩白銀才能買到1石米,綠營兵的工資連自己都喂不飽,更談不上贍養全家。
無奈之下,綠營兵們只能另謀出路。有門道的,自己當老闆做生意;有戰斗力的,給黑社會組織當打手,為黃、賭、毒事業保駕護航;等而下之的,敲詐勒索鄉親,白吃白喝白拿,類似于流氓地痞;剩下一些良善之輩,有的給商販幫工,有的走家串戶賣雜貨,有的磨豆腐賣豆腐,有的當做裁縫、木匠糊口,有的當佃戶給人種田,與普通百姓沒啥區別。
當綠營兵把主要精力放在自謀職業上時,將領們則絞盡腦汁地喝兵血、吃空餉。
每當遇有士兵員額出缺,將領們往往在賬面上保存其舊名以吞沒錢糧,閱兵點驗時再雇人頂替,造成紙上有兵、軍營無兵的窘境。嘉慶、道光年間,許多省份綠營兵實際人數已成了一筆糊涂賬,一些省份綠營缺額近半數,遇有戰事只好抓些乞丐和殘疾人湊數。
除此之外,綠營制度設計上有三個特點:一是地域上的分散性。除了總督、提督直轄的數千標兵外,綠營兵小股多點部署在全國各省市縣,每個點位的人數從數人到數百不等,即使嘩變也難以對政權構成威脅。二是職能上的多樣性。除了承擔國防軍的職責,綠營兵還擔負緝拿逃犯、巡邏城池、壓解錢糧、查禁私鹽、彈壓地面、防汛抗洪等多樣化任務,日常工作相當繁重,類似于軍隊、武警、公安、稅警、城管和民兵預備役的混合體。
三是動員上的薄弱性。為了不影響社會正常運轉,綠營兵遇有戰事出征時,不是成建制調動,而是從各省市縣抽調拼湊、積少成多,兵將之間、兵兵之間互不熟悉,動員成軍的效率極為低下。
19世紀中后期,綠營軍制已徹底敗壞。綠營兵平時滋擾地方、禍害百姓,戰時貪生怕死、望風而逃;綠營將領自身不正、毫無威信,有令不能行,有禁不能止。晚清名臣曾國藩曾經下大力想整訓綠營,卻對這支像城管、像商人、像百姓、更像地痞的二流子軍隊無可奈何,最后憤憤地丟下一句:「岳王復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藝;孔子復生,三年不能變革其惡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