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下人的信仰崩塌了!
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兩漢的牧民者基本都是兩手抓,兩手硬:
一只手抓暴力機關,即軍隊、刑法、監獄;
一只手抓思想建設,即不斷地強化儒家文化。
而儒家文化又包含了兩個部分:
第一,將皇位神秘化。
老劉家之所以是皇帝,那是前十八輩子修的福報,老天爺歘的一下選中的,這叫作「天人感應」。
你們之所以是底層百姓,窮困潦倒;你們之所以是中層官僚,腰纏萬貫;那也是老天爺安排好的。
人命由天不由己!
第二,把秩序道德化。
秩序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它本來和道德一毛錢關系也沒有。
例如大自然的秩序只有一個——弱肉強食。
猴群中,誰的胳膊最粗,誰就是老大,第二粗,就是老二。
強者打弱者,不會有哪個猴子,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罵強者「恃強凌弱」。
幾個弱者聯合起來揍強者,也不會有哪個猴子,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說這些弱者「大逆不道」。
但儒家非常高明地把「秩序和道德」結合了起來。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不僅是社會秩序,也是道德底線。
為臣、為子、為妻者,如果反抗君主、父親、丈夫,就是悖逆,就是沒有道德的低賤小人,可以人人得而誅之。被干死之后,還要寫在史書、地方志里,再踏上一萬只腳,讓后世子孫引以為戒。
儒家所制定的、有利于統治階級的「秩序與道德」,在兩漢近400年的不斷推廣和鞏固下,便刻進了中國人的基因里,無論你在民風彪悍的西域,還是在蚊蟲肆虐的南越,都能被一步一步地儒化。
事實證明,秩序道德化以后,比任何潤滑劑都好用,極大地減少了統治的成本。
哪怕是東漢末年,皇帝昏庸,政治腐敗,害死了千千萬萬的老百姓,仍然有一群飽讀詩書之士,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作為人生的準則、道德的底線,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
董卓重用王允,拜其為太仆、尚書令、司徒,其權力之大,僅在董卓之下。但王允仍然冒著被滅三族的危險,結交呂布,刺殺了董卓。
荀彧堪稱曹操的蕭何加張良。
曹操東征徐州,陳宮引呂布偷襲兗州,兗州各地望風而降,曹操危在旦夕。
是荀彧和程昱用計,堅守鄄城等三座城池,才讓曹操有了退路,最后逆風翻盤。
官渡之戰,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對峙一年,糧草將近,準備退軍,是荀彧力勸曹操堅守待變,這才打敗了袁紹。
荀彧還為曹操舉薦了一大批人才:鐘繇、荀攸、陳群、郭嘉等等。曹操大贊其為「吾之子房」。
但在曹操準備篡漢之時,荀彧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對,最后自盡而死。
王允、荀彧等大材,為何寧可不要富貴,不要權力,不要性命,也要保住漢室?
正是400年煌煌炎漢,不斷強化儒家文化,將秩序道德化的結果。
「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不一定能令到諸侯,但往往能夠令到諸侯手下的士族。
曹操征伐四方,士族們迫于道德壓力,不好意思向曹操投降,但向皇帝投降則名正言順,關羽的「降漢不降曹」就是這麼個道理。
也正是看到了漢朝天子的這種影響力,曹丕篡漢之后,才沒有殺漢獻帝,并允許保留其天子禮儀。
可即便如此,曹丕的篡漢行為,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士族們信仰的崩塌。
曹魏的多名四朝老臣,蔣濟、王觀、孫禮,在司馬懿奪權之時,都為其站台。
司馬懿奪權之后,王觀、孫禮,仍然沒有道德壓力,為其服務。
曹操的一大批心腹的兒子,例如鐘繇之子鐘會、賈逵之子賈充等人,在司馬家篡魏時,全部毫無道德壓力,充當其打手。
這些人在幫助司馬家時,必然有一條理由:「你曹家篡漢,就不允許司馬家篡你麼?」
等司馬炎建立晉朝之后,天下士族的信仰,則徹底地崩塌了。
因為司馬炎的爺爺司馬懿曾指洛水放屁;司馬炎他爹司馬昭,曾當街刺死皇帝曹髦。
指洛水放屁,讓天下百姓,對神明不在敬畏。
當街殺皇帝,讓天下士族,對皇位不再畏懼。
司馬懿父子二人,用實際行動,把400年炎漢所建立的,具有道德化的秩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砸了個稀爛。
一個不敬畏神明的人,一個當街殺「老天爺兒子」的人,都能當皇帝,其他人憑什麼不能當皇帝?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晉朝的統治成本,開始變得極高。
司馬炎不敢相信任何外姓大臣,畢竟司馬懿是曹魏的四朝老臣,都快掛墻上了,還能哆嗦一下,晉朝還敢指望誰?
既然外姓人指望不上,那就讓司馬家的子孫,都去當擁有實權之王,外姓如果造反,司馬家人可以一擁而上。
但司馬家也沒有那麼多人才,治理國家,還是需要大量的外姓人。怎麼才能保證這一部分外姓人的忠心呢?
向大臣們灌輸禮義廉恥、君臣之綱?
扯淡,自己的祖宗都沒有禮義廉恥、君臣之綱,憑什麼讓大臣們學習?哪個大臣會傻到這種程度?
司馬炎想來想去,最后只找到了一種方法——錢。
給大臣們錢,無數的錢,富可敵國的錢。
這就是晉朝一建立,上層社會就奢靡成風的根本原因。
駙馬王濟生活極為奢侈,以至于用錢輔地,被當時人稱為「金溝」。
有一次,王濟請司馬炎吃家宴,食器珍貴,蒸乳豬味道甚美。
司馬炎問:「這是怎麼做的?」
王濟答:「用人乳蒸的。」
放在其他朝代,哪個開國之君,看到大臣如此奢靡,不會將其處死,恐怕也會將其罷官吧?
但司馬炎只是悶悶不樂的走了。
宰相何曾,奢侈無度,一家人一天的飯錢,能喂養民間一兩千百姓。司馬炎每次舉辦宮廷盛宴,何曾都是一口也不吃,原因竟然是「皇帝的宮廷宴」也不如自己家做得好吃。
放在其他朝代,哪個開國之君,不會砍了這樣的大臣?
但司馬炎卻笑嘻嘻地特許他自帶家里的美食。
石崇、王愷斗富,更是空前絕后。
有一天石崇去王愷家里做客,王愷為了炫富,竟然拿糖水刷鍋。宣稱我家糖太多,只好用來刷鍋。
石崇很不服,回到家就把蠟燭塞進灶台燒火做飯。并對王愷炫耀,我家蠟燭太多,實在用不完,只能當柴燒。
王愷立馬用綢緞,在門外掛了四十里,當做兩邊的路幕。
石崇不服,直接掛了五十里。
司馬炎聽說他倆斗富,竟然不制止,還從國庫里挑選了一件價值連城、高二尺的珊瑚樹,給王愷壯膽。
王愷拿著珊瑚樹在石崇面前顯擺,結果石崇直接把珊瑚樹砸了,并讓人拿出幾個高三尺、四尺的珊瑚樹,賠給了王愷,王愷這才算是服了。
這種人,放在其它王朝,哪個開國之君能忍得了?但司馬炎卻不制止,還以斗富為樂。
是司馬炎昏庸嗎?
當然不是,如果昏庸,怎麼能滅了東吳,統一天下?
而是司馬炎迫不得已啊。
道德已經約束不了士族,只有給士族們錢,才能讓士族為自己效力。
總之,在司馬炎的構想里,帝國有兩大支柱。
第一大支柱,司馬家的各位王爺,用軍權換其忠心。
第二大支柱,世家大族,用政權和金錢換其忠心。
但可惜到最后,司馬炎什麼也沒有換到。
權力和金錢鏈接的關系,又豈能牢靠?
倉廩實,而知禮節!
上層社會,是講究禮的!
但你司馬家,已經把禮,扔進了糞坑!
司馬炎死后,八王之亂,八位王爺造反之時,恐怕都會說一句:「咱祖宗都能搶別人家的江山,咱自己家的江山,憑什麼我不能搶?」
西晉滅亡,皇室南渡,司馬睿不得不依賴王氏家族的王導、王敦兄弟,形成「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
以至于最后,司馬睿被架空權力,號令卻不出宮門,抑郁而死。
放眼天下,哪個開國之君,是憋屈死的?
東晉104年,4代人,11個皇帝,只有兩個半皇帝,握有大權,其他皇帝時,全部由王家、庾家、桓家、謝家、劉家,五個門閥世家掌權。
晉明帝剛即位,想重振皇室,問王導自己祖宗的創業故事。王導告訴他之后,他埋頭痛哭:「若如公言,晉祚復安得長遠!」
瞧瞧,連自己的子孫,都看不起自己的行為。天下士人,又怎能看得起你家皇帝?
一個王朝,一旦沒有了?信仰,是多麼的可怕。
所以,皇位不再神秘,神明不再敬畏,牧民者不再代表正義,秩序不再代表道德,士人信仰的集體崩塌,便是晉朝還未建立時,就埋下的禍根。
五胡亂華,宋齊梁陳,哪一個不是有樣學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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