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許有人比我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

我奶奶今年七十多歲，不止我討厭，我們家所有人都討厭，還有我的姑姑們，甚至我們整個村的人都討厭。

她不能做什麼農活，不會用煤氣灶也不會做飯，一身是病常年吃藥，這些都沒有什麼，我們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討厭過她，而是她其他地方真的太令人噁心了。

我姑姑們來看她，給她買的那種散裝小餅干，她把自己喜歡吃的挑出來，把不喜歡的給我和弟弟，我們不要，她就把餅干拿去喂狗。

她有高血脂不能吃太多肉，可是她從不忌口。我爸讓她少吃肉，她就出去說兒子對她不好。那種全是肥肉的肉，我爸一頓都只能吃兩三片，她一口一個，吃七八片都沒有問題。隔幾天身體不舒服又跑來跟我爸裝可憐。

明明身體不好又貪吃的不行，放在冰箱里的葡萄我媽都覺得冰，她還天天吃。

村里有個人信邪教，天天去別人家宣傳，也來過我們家，她沒讀過書她就信了，每天在家念經一樣神神叨叨，還在村里到處說這個是好東西，她的病就是靠這個才好了一點。令人心寒，我爹一年給她買幾千塊錢的藥，還有一年幾次的住院輸液花費上萬，這些她全當沒看見。

有時候我姑姑來了，晚上在我們家吃飯，她就坐的離桌子老遠，什麼菜也不挑，裝可憐，等我姑姑主動給她挑。

家里每次煮了肉，她都要像做賊一樣去廚房偷吃。每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也是，偷偷摸摸的挑肉吃。

今年疫情在家待的時間比較長，有次跟她吵了一架，她說我是今年沒去讀書給她做了兩個月飯吃，所以才敢跟她叫板。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家里的地她從來不掃，晾在外面的衣服下雨了從來不會幫你收，連吃飯的桌子都只擦自己面前那塊。

我爸媽是工人，衣服經常挺臟的，有時候來不及洗，放在家里的一個雜貨間，她不管衣服好壞都拿去燒掉。

雜貨間的東西，她不管有用沒用，收廢品的來了只要能賣她都賣掉。

我外公外婆七十多了都還在種地，我媽嫁過來的時候我奶奶才五十歲，那個時候她就開始什麼都不做了，家里的大小事都讓爺爺做。我出生沒多久爺爺被查出癌癥晚期，我始終覺得是她加重了爺爺的病。

還有在我爸媽和姑姑那里聽到的一些。

我媽剛嫁過來的時候她不喜歡我媽，我媽一直想辦法對她好。過年的時候給她買了件棉襖，她拿去剪爛給狗鋪窩。

我讀小學的時候有次我媽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天，那一整天她沒問過我媽一句，吃飯也只做了自己的。

在我爹十多歲的時候，家里的牛跑丟了，我爹去山上找了半宿，回來已經凌晨一點了，她沒等我爹，也沒給我爹留一口飯吃。

還是我爹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躺了一個多月，沒有沾葷腥，病好后想吃口肉，她不讓。不是買不起，那時候家里有肉，但她不讓吃。

我姑姑給她買的新衣服，她要剪個洞，再縫塊布。給她買的新內褲，她要把襠部剪掉一層再縫上其他布。

我姑姑小時候自己撿瓶子賣，攢了很久的錢買了一雙自己喜歡的皮鞋，她知道后把我姑姑打了個半死。

還有太多了太多了，我在家經常被她氣哭，不夸張的說，我這幾十年來最大的困惑就是別人的奶奶為什麼那麼好，而她卻是個那麼討厭的人。

我外婆就是人無敵好，我媽每次回娘家她都要想方設法給我媽拿點東西，有時候是自己種的玉米，有時候是磨的面粉，有時候是自己熏的臘肉等等，必定不會讓我媽空手而歸。我去了也是，明明自己生活都很艱難，都還會給我拿點錢。

可惜我的外婆今年突發腦溢血去世了。我真的有一個特別惡毒的想法，為什麼我外婆那麼好的人要早早的去世，她這種好吃懶做又自私自利的人卻還活得這麼好？

小時候我媽經常跟我抱怨她的不好，那時候我不懂事，我處處幫她說話，我只覺得她是老人，我媽媽應該尊重她。但是長大后我才知道她是真的很過分，我也才明白不是因為你是個老人就應該被尊重，人和人的尊重都是相互的，你如果沒有值得被尊重的地方，反而還處處作惡，不管你是不是老人，都令人作嘔。

真希望她早點去見我爺爺。

–––––2020.9.1–––––

她快不行了，心臟衰竭，大腦缺氧，醫生都說不用去醫院了。

21年后半年家里修房子，爸媽很少能照顧到她，她的雙腿逐漸沒了力氣，連上廁所都困難。姑姑說，送她下來的時候，她房間里的尿壺裝滿了排泄物，連褲子里也全都是。

突然覺得她其實也沒有那麼不懂事，她一個人也堅持了那麼久。

姑姑給我講她在住院之前的日子，我險些淚目。我從家里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有些精氣神的老太太，雖然日復一日的靠藥續命，但能夠照顧自己，吃飯胃口也不錯。我也曾一度以為她還能這樣過個幾年，沒想到短短半年，她就病得不成樣子。

我現在在醫院給她端屎端尿，也沒有半點嫌棄，想盡可能地對她好一點，讓她走得不那麼凄涼。事實上雖然我們都討厭她，可是大家從來沒有對她不好，她依舊是我們的家人。

看著病床上她奄奄一息的樣子，我挺難過的，想到自己之前那些指責她的話，覺得是我小題大做了。她其實沒有多壞，她只是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