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其實在李旦心中,李隆基的重要性只能排第二,排在第一的,還得是他的妹妹太平公主。
李隆基對此很不滿意。
不過,更令他不滿的,是太平公主倚仗著皇帝的寵信,開始嘗試著對人事任免權進行壟斷化運作。
六月二十七日,李旦正式下詔冊立平王李隆基為太子。
即便如此,李隆基依然不是很開心,因為在自己被冊立為太子,兄弟被分別封王的同時,還有一個不相干的人也得到了封賞。那個人就是李隆基的姑姑——太平公主。
李旦對于自己這個妹妹的喜愛與倚重絲毫不亞于唐中宗李顯。特別是在當上皇帝后,李旦每次遇到軍國大事都會特地找來妹妹一起討論,且一聊起來就是通宵達旦。如果碰上太平公主有事情沒能來上朝,李旦便會安排宰相們代替自己前往太平公主家里探視,順道征求她對時事政策的看法。
而在宰相們奏事的時候,皇帝陛下也總是會先問一下事情有沒有同太平公主商議,然后才問是否與李隆基碰過頭。若是太平公主和太子的意見相左的話,李旦大多數都會以太平公主的意見為準,可以說是對妹妹言聽計從。
這也就意味著在李旦心中,李隆基的重要性只能排第二,排在第一的,還得是他的妹妹。李隆基對此自然很不滿意。
不過,還有更令太子殿下不滿的,那就是太平公主倚仗著皇帝的寵信,開始嘗試著對人事任免權進行壟斷化運作。
當時朝堂之上,宰相級別以下的官員,升官貶職全在太平公主的一句話,許多人都靠著攀附上太平公主而得到了破格提拔,因此太平公主的勢力在朝中迅速膨脹,大大小小的關鍵部門充斥著太平公主的黨羽。
她的兒子武崇敏、武崇行、薛崇簡三人也都被封了王,一家子權傾朝野,大有把李旦架空當傀儡的勢頭。
身為太子的李隆基也日益感到自己正離權力中心越來越遠。
不能再放任太平公主結黨弄權、把持朝政了。不然好不容易才從武家手里奪回來的江山,很可能在下一個拐角處再次回到武氏一族的手中。
李隆基在認真思考后,卻并沒有決定立即付諸武力,再搞一次政變,像解決韋后一黨那樣解決姑姑。相反,他認定暫時不應該采取任何行動,因為對手正在事業的上升期,雙方的實力差距也很大,此時此刻還不是攤牌的時候。在太平公主露出破綻前,他必須隱忍,必須伺機而動,那樣才能取得最后的勝利。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李隆基在練習忍功的時候,他的團隊卻接連遭到了打擊。
首先栽倒的,是鐘紹京。這位仁兄優點有很多,明顯的缺點只有一個——膽子小。不過當他以政變功臣的身份火速升遷為中書省的一把手中書令時,膽子就慢慢大了起來。
其具體表現為賞罰下屬往往由著性子來,一點兒也不擔心得罪人,因此最后得罪了一大票人。而等到鐘紹京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時,情況已經不可逆轉。
他只好四處向人請教如何挽回,結果問來問去,他選擇了以退為進這招,主動上表辭讓中書令的官職。誰知卻被人給擺了一道,皇帝陛下批準了他的奏表,將之踢出了宰相團隊,改任戶部尚書。不久又被再踢一腳,打發去蜀州做刺史了。
緊接著倒霉的則是曾替李隆基在韋后處臥底的崔日用。他因為與中書侍郎薛稷鬧矛盾,互相人身攻擊,惹怒了皇帝,將他們一同貶官。崔日用的運氣要差一點,沒能留在朝中,被外放為雍州長史。
雖然從一定程度上講,鐘、崔二人都是由于個人原因才被放逐,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兩人的下台都與薛稷這個人有關。
此人後來跟太平公主一邊的人交往密切,且屬于核心成員,因而我們有理由相信,鐘紹京與崔日用的出局并非偶然。
李隆基也是這樣認為的。雖然他并沒有薛稷和太平公主勾結的具體證據,也知道目前應該保持防守的態勢,但還是決定要對太平公主和她的同黨們予以一定的反擊。因為還有一種防守叫作以攻為守,這招正適合在己方準備不足之時施展,讓對手有所顧慮,不敢步步進逼,從而為自己的蓄力成長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經過研究,李隆基和他的謀士們決定把反擊的目標鎖定在蕭至忠、崔湜、韋嗣立和趙彥昭這四個人的身上。
李隆基團隊之所以要以蕭至忠等人為突破口,主要是由于這四位仁兄有兩大共同點:
第一,他們都曾經投入到韋皇后旗下,以韋皇后黨羽或姻親的名義為韋氏一黨搖旗吶喊。
因此在李旦即位之初,這四位一度全被貶出了京城去外地做刺史,算是一種體面的發配。
第二,他們都在短時間內完成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蛻變。憑借太平公主的引薦,他們很快實現了人生的觸底反彈,不僅進入了三省六部,更有二位很快升任同平章事,進入了宰相班子。
不過,才只過去了幾天,這哥兒四個就再一次接到了任職調整的通知,除太平公主的情夫崔湜由吏部侍郎降職為尚書左丞外,剩下的三人全被告知恢復最初的刺史外派安排,被清出了京城。
這一切自然是李隆基團隊努力的結果。
在這第一次的交鋒中,太平公主差點連自己的情夫也沒能保住。深感大失顏面的太平公主非常憤怒,她開始意識到李隆基的能量和膽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大,只剪除李隆基的羽翼似乎還不夠,要直接拿李隆基本人做文章才行,于是一個針對李隆基的行動方案開始萌芽。
景云元年(710)的秋天比以往要更冷一些,與寒冷的天氣形成強烈反差的,則是長安街頭巷尾的人們八卦的熱情。大家在熱烈討論的話題是:在國家漸趨穩定安寧的情況下,是否還有必要讓不是嫡長子的人做太子。
在傳統觀念的影響和一些人的刻意引導下,大部分討論的結果都是傾向于否定三郎李隆基,認為「太子不是長子,不當立」。在民意的不斷發酵下,開始出現了東宮門口的群眾聚集事件,以及要求李隆基早些讓位的匿名揭帖,搞得李隆基壓力越來越大。
由于事情鬧得非常大,李旦也有了耳聞,眼見三郎被巨大的輿論壓力搞得憔悴不堪,心疼兒子的李旦坐不住了,他明令宮內宮外嚴禁談論太子,違者予以懲處,這才慢慢把這件事壓下來。
太平公主既然想搞倒李隆基,當然不會只有一招,作為一個善于利用輿論武器的高手,見自下而上的輿論攻勢被化解掉了,馬上轉手改成了定點輿論戰。
她在李隆基身邊安插了很多眼線,將李隆基的一舉一動都傳到李旦的耳朵里,還買通了一些皇帝左右的近臣天天給李旦打太子的小報告。
現代傳播學理論告訴我們,如果一個人一直處于同一個信息場里,那麼這個人很容易被耳邊的信息帶偏,甚至是被劫持。李旦作為一個普通的受眾自然也很難例外,當李隆基大到決策失誤,小到去茅廁不洗手等負面信息每天都灌進李旦的耳朵里時,他對李隆基的態度便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李隆基的政治敏銳度向來是比較高的,他自然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但在他想到比較合適的應對方法前,事態就進一步惡化了。
景云二年(711)年初,李旦從自己不同的消息源獲得了同一條令他震驚的消息:滿朝文武大都被太子收買了,太子本人也已經做好了登基的準備,這些人準備配合太子于某日上朝時分,突然發動逼宮,強迫自己當廷傳位給太子。
此時此刻,太平公主長期的輿論氛圍導向起了作用,李旦開始懷疑李隆基確有這方面的企圖。為了進一步驗證這個說法的真實性,皇帝陛下決定找一個他絕對可以信得過的人來驗證虛實。
李旦暗中召見的這個人叫作韋安石,時任太子少保。李旦之所以找到他不僅是因為他的職務,更是因為韋安石這個人素來以生性持重、剛正不阿聞名。想當年,在張昌宗、張易之兄弟風頭正勁的時候,他就敢當著武則天的面屢屢給張氏兄弟難看,甚至上表公開檢舉二人,而張氏兄弟卻拿他沒轍(武則天雖然寵愛二張,但并不老糊涂),素有「真宰相」的美譽。
面對這麼樣的一個人,李旦確信能從他那兒得到客觀而真實的回答。
見到了韋安石,李旦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表示:「我最近聽到了一些消息,說朝中群臣都已歸心于太子,而太子處有些異動,希望你去秘密查訪,調查了解東宮的實情。
」
誰知,韋安石先生確實是相當剛直,一開口就怒斥李旦:「陛下,您何以說出此等亡國之言呢!」
但是?完皇帝后,韋安石確實如李旦所愿,給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您所聽到的一定是太平公主的陰謀。太子有大功于社稷,又仁德、聰明、孝順、友愛,這些全天下人都知道,希望陛下不要聽信讒言才是!」
言畢,韋安石不再多講,只是恭伏于地,靜靜等候李旦新的問題。
皇帝陛下也沒有繼續問什麼,他看著地下的那個老臣,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才用欣慰的語氣對韋安石說道:「朕知道了,愛卿不必再說了。」
在韋安石的仗義執言下,李旦放心了,李隆基安全了,太平公主憤怒了。
她打算讓以一己之力破壞全盤計劃的韋安石付出代價。為此,太平公主指使她在朝中的人攻擊韋安石,想通過誣陷的方式將這個可惡的老頭子下獄治罪。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韋安石雖然人直,但并不笨,而且幾十年的時間混過來,老爺子的關系網極其硬,他也早就做好了相關的準備。太平公主的攻擊都在他朝中朋友的幫助下化為無形,韋安石屢次順利過關,搞得太平公主身心俱疲,為了不分散火力,她最終不得不放棄再次找韋安石的麻煩。
李隆基斗不贏,韋安石坑不死,這簡直成為太平公主出道以來最差的戰績。痛定思痛后,太平公主認定行動之所以效果不佳,是因為自己太過自負,輕視了對手。為保證將李隆基這個太子拉下馬,太平公主最終力排眾議,決意親自出馬。
景云二年(711)正月某日,宰相們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個緊急通知,要求他們在第一時間到光范門集合,說是有要事討論。鑒于通知點明了所有宰相務必準時參加,幾位宰相自然不敢怠慢,連早餐都沒吃就拍馬奔著光范門而來。
幾個宰相碰面后,互相一詢問,發現沒有一個人知道朝廷出了什麼緊急的大事。但有一件事大家的看法是比較一致的,那就是接下來即將進行的會議,必是關乎國家社稷興衰的重大議題。
可是宰相們在光范門門口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皇帝陛下的接見,他們最終看到的只有太平公主不緊不慢駛來的馬車。
不出所料,太平公主跟宰相們提及的的確是一件攸關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更換太子。按照太平公主的說法,三郎雖然做太子期間沒有犯什麼大錯誤,但事實證明,他并不太能擔負起太子這個身份。
太平公主的話說完,在場的宰相個個色變,然而懾于太平公主的權勢,幾乎沒有人敢吭聲,只有一個人例外。
「太子有大功于天下,真乃社稷宗廟之主,公主殿下為何突然說出這話!」
發言者是檢校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宋璟。
這位當上宰相還不到半年的哥們兒,一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同僚為他捏了把冷汗。因為以太平公主的量級,就算是宰相,那也和收拾她家的貓貓狗狗一樣,不過分分鐘的事兒。
但是太平公主出乎意料地并沒有動怒,因為身為一個政治高手,她很清楚這些宰相是她有必要爭取的對象。所以太平公主當時只是冷冷地看了宋璟一眼便上車走人了。
見太平公主的馬車遠去,宋璟也馬上不見了身影,因為他正拉著宰相同事中的好搭檔姚崇向宮內趕。
宋璟和姚崇經過一番分析認為,太平公主與太子黨的斗爭已經到了新階段,太平公主將會領銜出手,利用手頭的一切資源向太子發起進攻。二人簡單商議后決定采取釜底抽薪的計策來應對。
于是兩人一同前去面見皇帝,表示他們現在有個辦法可以調解太平公主同太子之間的關系。
李旦聽了他們的話非常高興,事實上他也一直在為妹妹和兒子的劍拔弩張而傷腦筋。于是他當即表示但說無妨,只要主意有效,他都可以考慮。
宋璟和姚崇隨即向李旦提出了三點建議:
第一,把敏感人物調離長安。所謂的敏感人物,主要指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李旦的嫡長子宋王李成器,另一個則是唐高宗的嫡長孫豳王李守禮。宋璟和姚崇認為把宋王、豳王全部調離京城,外派到地方上當刺史,不但可以避免別有用心的人制造矛盾,動搖東宮權威,還能鍛煉二王的能力,為皇室培養能夠獨當一面、擔得大事的人才,可謂一舉兩得。
第二,讓兄弟抱團實現齊心協力。具體說來就是罷免李隆基的兩個弟弟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業的左右羽林大將軍之職,讓他們改任太子左右衛率。
這樣將二王的工作職責直接變為侍奉太子,在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的同時,增強他們兄弟間的感情。
第三,則是隔離矛盾主體。具體操作是安排太平公主和其丈夫武攸暨去東都洛陽。水火不容的兩撥人相隔千里,平日里沒有什麼交集,這矛盾自然也就慢慢淡化了。
客觀地講,宋璟和姚崇的這三條建議對于緩和當時朝中日益尖銳的矛盾而言,稱得上是比較靠譜且可行的了。
但是李旦卻表達了不同意見:「朕已無兄弟,只有這麼一個親妹妹,朕豈能將她打發到東都去!」
不等下面的宋璟和姚崇再開口說話,李旦就單方面宣布了這次談話的共識:「太平公主的事情不要再提!對諸王的安排,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去辦吧。」
宋璟和姚崇見事已至此,只好主動告退。
二人走后,李旦卻待在寶座上沒有動彈,兩位宰相的話讓他忍不住陷入深思。
雖說他對妹妹的感情很深,但是這種整日看著妹妹和兒子互相攻訐的生活,的確令他頗為厭惡。
要不就試試隔離的手法?
景云二年(711)二月初一,李旦突然下詔,宣布以宋王李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李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李隆范為太子左衛率,右羽林大將軍薛王李隆業為太子右衛率,同時將太平公主安置在蒲州(治今山西永濟市)工作。
第二天,他又下令命太子李隆基監國,將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免以及有期徒刑以下判決的權力交給了李隆基。
對于太平公主來說,這兩天的兩道詔書,無異于兩輪暴擊,讓她有些無力招架,且深感惶恐。
不過太平公主并沒有放棄,因為她還有一個壓箱底的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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