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的國祚,早在魏帝曹髦倒在洛陽街頭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不會長久。
正元元年(公元254年),此時司馬懿已去世三年有余,而掌控曹魏大權的人,是其長子司馬師。
就在這一年,司馬師廢掉魏帝曹芳,改立魏文帝曹丕之孫,東海王曹霖之子,高貴鄉公曹髦為帝。
由此,曹髦成為曹魏政權的第四位皇帝。
史載,曹髦自幼聰慧好學,且頗具其祖父曹丕之風范,更重要的是,他生性節儉,又能體恤臣下,另外虛懷若谷,從不以自己身份而居高臨下,可謂是一個難得的好皇帝。
但就是這麼一個好皇帝,最終卻落了個「玉碎九重」。
曹髦登基不久后,便發現自己的權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而限制其權力之人,自然是司馬師,而正當他謀劃如何削弱司馬師權力之際,司馬師卻突然死了。
得知此事,曹髦大喜,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奪權的好機會。
但可惜,曹髦并未成功,他所設下的計策,被司馬師之弟司馬昭識破,最終,司馬昭快人一步,率兵來到洛陽,接管了權力。
一次能讓曹髦翻身的寶貴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
而到了司馬昭掌權期間,曹髦的地位以及權力,被進一步壓縮,這不由不讓他感到忿恨,無奈之下,他找來自己的三個心腹,商量如何對付司馬昭。
這三人分別是侍中王沈、尚書王經,以及散騎常侍王業。
四人小會議上,曹髦憤恨的提出,如今司馬昭的野心,就連路上的行人,都一清二楚(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他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先發制人。
如何先發制人呢?曹髦說,他要帶著甲士,與參與會議的三個人,一起去討伐司馬昭,來一個「誅首惡」行動。
但是,這三人的態度以及反應,卻十分奇怪。
其中,有人則表示反對,比如王經,他就提出,這個事情關系重大,目前宮中宿衛空缺,所以應當從長計議。
王經的提議,確實是十分中肯,畢竟這不是打架斗毆,隨便招呼幾個人就能開干了。
但剩余的兩個人,即王沈和王業,卻沉默不語,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
看到這一幕,曹髦怒了,他當場掏出黃絹詔書,狠狠的扔在地上表示,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即便是死,又有何懼之有?
說完,他就入宮,向郭太后稟報。
而在現場沒有表態的王沈和王業二人,等到曹髦離開之后,二話沒說,當即就迅速跑到司馬昭家里,把這件事告訴了司馬昭。
他們二人的行為,同樣也被曹髦知曉。
看到自己視若心腹的三名重臣,其中兩個都是司馬家族的內線時,曹髦徹底忍不住了,他對司馬家族的憤恨達到了頂點。
在他的招呼下,一群宿衛和奴仆們,手持刀劍,嗷嗷叫跟著他沖出了宮門。
走到半路,曹髦就和司馬家的衛隊相遇,由于當時正值白天,加上曹髦是天子,因此,吸引了洛陽城內絕大部分百姓圍觀。
而接下來的事情,很多人都十分熟悉了。
曹髦親自用劍與司馬家的衛隊拼殺,而司馬昭的手下賈允,喝令自己的部下成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曹髦弒殺在洛陽街頭,他死時,不足二十歲。
由此,一場以曹髦為主演的「天子喋血街頭」的戲碼,就此結束。
雖說曹髦死了,但是,洛陽的百姓們,以及在場的司馬家族的衛隊,其內心受到的沖擊,卻是無比巨大。
為何?從有文字記載開始,一直到曹魏時期,這是頭一遭一個天子在光天化日的情況下,被人弒殺,血染街頭。
從這一刻起,一種一直以來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理念,開始慢慢崩塌。
原來,只要像司馬家族這樣有權有勢以及兵強馬壯,那麼,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可以被殺死的。
原來,所謂的「忠君愛國」,也是可以不遵守的。
這種思想轉變,雖說無聲無息,但卻來的迅猛,即便在事后,司馬昭誅殺成濟三族,將罪責推到他們身上,都無法阻止人們思想的轉變。
也是從這一刻起,人心,徹底散了。
所以,縱然司馬家族最終篡奪了曹魏政權,建立了西晉,但是他們自己也知道,是沒臉再跟臣子們提「忠」字的,更不敢要求臣子對他們「忠」。
畢竟,他們自己就是不忠的代表,還怎麼敢腆有臉要求臣子對自己忠心呢?
但臣子總得去管理,朝廷也總得去理會,不得已之下,司馬家族只能提出,「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說白了,司馬家族的皇帝,是想以「孝」為治國理念,以此來約束臣子,然后再達到「能孝必忠」的局面。
但是,可能嗎?答案是不可能。
自古以來,無數歷史證明,孝子和忠臣,并不是畫等號的關系,換而言之,一個孝子,未必是一個忠臣。
所以,司馬家族妄圖通過推行以「孝」治天下的理念,來讓臣子對其效忠,自然是癡人說夢。
當然,司馬家族的人,也知道單靠一個「孝」,未必能完全讓臣子忠心,所以,在推行這個理念的同時,他們還想到了另外一招。
那就是每逢大事,瘋狂的賞賜。
這種情況,其實在司馬昭時期就已經出現,他的理念是,用最大力度的加官進爵,把各路權貴都捆綁在司馬家的戰車上,這樣,大家就是「一路人」了。
比如,那個指揮成濟殺死曹髦的賈允,他僅憑弒殺曹髦這一件事,就從一個幾百戶食邑的亭侯,升級到了2950戶的鄉侯。
要知道,當初作為曹魏政權開國元勛的賈詡,一直到曹丕登基,只不過才是一個鄉侯,食邑也就八百戶而已。
到了司馬炎建立西晉時,這種情況就更加夸張了。
本身司馬炎也知道,他的臣下,跟他不是一條心,而這就造成了君臣之間猜忌十分嚴重,為了防范臣子,司馬炎不得不愈加依賴同族諸侯。
正因為有依賴,所以對他們的封賞,更是毫不吝嗇。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在推恩令已經執行了數百年后,司馬炎居然又開始重新給同族諸侯封實權的王爵。
當初,正是因為七國之亂,才使得漢武帝登基后,下定決心要執行推恩令,以削弱諸侯們的權力。
但如今,司馬炎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當然,這也是特沒辦法的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臣子,臣子也不會對他忠心,所以,為了防范臣子搞事情,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同族身上。
其實司馬炎就是在賭,即便是同族鬧起來,那起碼肉還是爛在鍋里,換而言之,天下還是司馬家族的。
但是,司馬炎忽略的一個細節。
當初,七國之亂時,牽頭反叛的吳王劉濞,在起兵之初,除了聯合其他六王征調兵力之外,還暗中勾結了匈奴人,邀請他們來壯大自己的實力。
只不過,由于周亞夫所率領的朝廷軍隊實力過于強大,加上梁王劉武的配合,吳王劉濞形成的叛亂,僅僅三個月就被平定。
如此迅速,讓匈奴人根本來不及參與,同時也忌憚漢朝的實力,沒敢貿然進攻。
但盡管當時匈奴人沒有參與,卻是一個重要的細節,那就是,一旦內亂發生,總有人會因為想占據上風,不惜一切代價的。
而在之后的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
司馬炎臨終時,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低能兒」司馬衷,而司馬衷就是晉惠帝,著名的「何不食肉糜」,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單是他一個人傻,倒也沒什麼,問題是,他的老婆賈南風,卻是個狠毒且愚蠢的女人。
在賈南風的一手作死下,為了試圖將朝政控制在自己手里,她先殺外戚楊駿,后又殺司馬家族的兩位藩王。
但司馬家族的其他藩王,又怎會坐視不理?
所以,動亂開始爆發,而賈南風這一系列操作,最終不僅讓自己被殺,還成功的引發了「八王之亂」。
司馬家族的幾個藩王,開始你殺我,我殺你。
殺來殺去,一直殺到最后,幾方人馬自然是殺紅了眼,而為了能夠獲勝,什麼忌諱,都無所謂了。
于是,東海王司馬越勾結了鮮卑人,東瀛公司馬騰又勾結了烏丸、羯朱等勢力,帶著這些異族,共同把「八王之亂」推向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讓西晉徹底崩潰的潘多拉魔盒,也由此打開。
在此之后,中原大地,就成了羯、羌、鮮卑、匈奴隨意踐踏的存在,百姓們飽受摧殘,隨處可見的,都是戰火不斷。
而此時的西晉,已然搖搖欲墜。
最終,在此起彼伏的反晉浪潮下,西晉的最后一支武裝力量,被石勒全殲,至此,西晉再無反抗之力。
因此,劉淵之子劉聰,沒費多大力氣就打進了洛陽,西晉的最后一個皇帝晉愍帝司馬鄴,被劉聰毒殺,至此,西晉宣告滅亡。
回顧西晉從建國前到滅亡的這段歷史,我們不難發現,這個政權,本身就存在著「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先天不足。
曾經的司馬懿,靠著發動兵變得以翻身,而司馬師以及司馬昭這哥倆,比他們的父親更進一步,已經開始廢殺皇帝,以此來鞏固自身的地位。
有道是前有車、后有轍,在司馬父子的「示范下」,西晉上下,從藩王到大臣,都十分清晰的明白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只要自己的拳頭硬,那麼什麼「忠君愛國」都是空話。
兵變可以發動,皇帝可以廢黜,甚至在有需要的時候,皇帝也是可以殺掉的,總之,只要有實力,干什麼都可以。
所以我們就看到,隨著八王之亂的逐漸拉開帷幕,司馬家族的藩王,一個個殺瘋了,畢竟大家都姓司馬,憑啥你能當皇帝,我就不可以呢?
當初,從漢景帝開始,就意識到藩王權勢過大,必然會對國家造成威脅,因此便著手開始削藩,直至漢武帝時期,隨著推恩令的成功執行,西漢的藩王,總算是消停了。
但司馬家族由于得位不正,故而不得不依賴藩王,這就意味著司馬家族在「開歷史倒車」,如此一來,怎麼不滅亡呢?
更重要的是,司馬炎以為,就算自家人打起來,但肉還會爛在鍋里,天下還是司馬家族的。
可是他低估了人性,低估了在很多情況下,局勢不會按照他所設想的那樣去發展,比如,司馬家族的人,會在互相殘殺中殺紅了眼。
他更沒有想到,有司馬家族的成員,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居然把胡人引了進來。
所以歸根結底,司馬家族所建立的西晉,之所以會國祚不長久,其實早在當初,就埋下了禍根,處心積慮的篡奪了曹魏政權,又隨意廢黜皇帝,更過分的是,當街弒殺皇帝。
他們開了一個極壞的頭,把「忠君愛國」的理念,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正因為如此,司馬家族在立國之初,就好比一個人少一條腿一樣,試想,這樣的人,即便是那一條健康的腿再強壯,但又能走多久呢?
因此,西晉的國祚不長久,誰都別怪,要怪也只能怪司馬家族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