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轄區最近經常有使用假冒殘疾證的人乘車。這種人可能在街邊小廣告上看到有辦理殘疾證的業務,然后花個大幾十上百的錢,給自己弄個偽造的殘疾證免費乘坐地鐵或者公交車。從目前查獲的情況來看,老年人占絕大多數。
這種類型的使用偽造證件算不上多麼惡劣的違法,我也不是強調這些老年人多麼貪小便宜。重點是他們中間一些人在被抓獲后的反應,真的是一言難盡。
舉個例子,我們之前查了一個老阿姨,自稱自己在老家被車撞了,顱內落下了殘疾,平地走路都打晃,早就失去了勞動能力,對方司機卻買通法院法官,不賠給她錢,把她逼上了絕路。我做筆錄只要一詢問她使用偽造證件的事,她就跟我扯老家的官司。說對方司機勢力大,法院心黑,自己走投無路云云。
當然她最重要的還會渲染自己的凄慘。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衣食無著、任人欺凌……反正所有的倒霉詞都用上了,還覺得不夠,于是大戲來了,她開始在我面前哭天搶地,一會兒躺下一會打滾,說我欺負她,不給她活路。
我說阿姨,咱總得把您使用假證的事說清楚對不?
她問:拘我不?
我說,不好說。
她就徹底撒歡了。凡事一律不配合,哦,除了上廁所和吃飯。去醫院體檢時,不配合刷健康寶,讓解手機就閉眼,讓做核檢就咬牙,走兩步就搖搖欲墜說快暈了,隨時隨地癱軟如泥,八抬大轎都抬不起來。
老實說,那時我是相信她所說的悲慘遭遇的。她聲淚俱下一整天,無非也是讓我相信。但我跟她說我也沒辦法啊,事情一碼歸一碼,使用偽造和變造的國家證件就是違法,違法就要被審查處理。她就又沖我呲牙,說我要不是沒錢能使嗎?!我想花錢買票,你給我拿錢嗎?!你心是石頭做的嗎?!
我說,還是聊聊你那起官司吧。
在去拘留所的路上,她在車上開始最后的掙扎。一邊哼哼一邊倒氣,一副瀕臨休克的樣子。我們走走停停,反復問她用不用就醫,用不用吃藥,她都用白眼和沉默來回答。沒辦法,只能一路做好錄像工作,到拘留所時已是深夜。
當時是y情爆發期,拘留所非嚴重情況暫緩收人,我們交了表格,就可以把人帶回去了。
老阿姨一聽不拘了,雙眼登時發亮:我可以回家了?
我說是,假證給你收繳了,以后別用了。
阿姨想了想,很認真很走心地跟我說了一句話:我給你做錦旗。
回去了的路上她頭也不暈了腿也不抽了,說話中氣十足,用無數的好詞來夸我。幾乎必然地,我們又聊了幾句她老家的那起官司。她從之前的若喪考妣變成了洋洋得意,說其實對方司機兩年里也陸陸續續賠了她十幾萬,但她覺得遠遠不夠。她還跟聊八卦似地告訴我,自己曾經把負責那官司的一個法院領導堵了,天天過去辱罵,最后對方不得已,號召同事們給她捐了好幾千塊錢,這才罷休。
我說:那你還罵人家不?
她說,當然不罵了,他是個好人,和你一樣。
我無語一陣,問,你到底想管對方司機要多少錢呢?
她先說了一個數字,六十萬。
隨后她馬上改變口吻:這也說不好。誰能保證我這身子后半輩子再不添毛病啊。
我說:那你這意思,就是讓法院判,對方管你一輩子唄?
她不言語,看著窗外的夜色,回避這個問題。然后嘟囔著嘴說,地鐵站怎麼還不到啊?
我說,到了,再給你十塊錢坐地鐵吧,你不是沒錢嘛?
她一開始不要,回來也半推半就地要了。
我隔著車窗,看她的身影在地鐵口白茫茫的燈光中漸漸消失。從她輕快的步伐判斷,她此刻是高興的。不知道活了快六十年的她,是否會經常這樣快樂。也不知道她這些年的折騰,能否換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有的年輕人會對老年人有惡意,我只能告訴你,因為一些老年人的想法和邏輯,確實比較瘋狂。就像這位阿姨一樣,她無法從一件事中解放自己,去過新的生活。
冷暖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