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男輕女的母親去世了。我不在她身邊,也沒打算回去。
弟弟說她臨終前念叨我來的。我沒問當時的情形,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她念叨我肯定不是因為想念我,也不是對我不放心,而是耿耿于懷我的「不聽話」,再往深一點想,可能希望我今后照顧弟弟。我對母親就是這麼失望吧,打心眼里認為她此生絕不會牽掛我。然后,我很多天晚上不敢睡覺,只能開著燈瞇一會,有時甚至睜眼到天明。我怕她來找我。
其實,從知道她病起,我就開始害怕了。從小,母親就對我進行強勢控制,我稍有令她不滿或不喜歡,她就立馬翻臉,開始冷漠、諷刺、嘲笑、辱罵,有時甚至拼盡全力咆哮,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狠用力那種,雖然她在外面是個特別軟弱的人。我在原生家庭里幾乎沒有自尊,母親會撕掉我的虛榮與偽裝,不允許我有任何遮擋,暴露甚至捏造我的缺點。
我沒有長期贍養她,沒照顧過生病的她,但我并不覺得自己虧欠她。我曾經對她好過,如一般女兒一樣,然而她從來沒有滿意過。母親認為我欠她的,她的父母兄弟和丈夫都對她不好,她又生我養我供我讀書,她那麼不容易,所以我就必須做個「最」優秀的女兒。這是她的邏輯。後來,在確信她供我讀書并不是為了我的幸福,而是為了弟弟可以享受不勞而獲的人生后,我就拒絕受她擺布了,這令她很氣憤,因為弟弟過的不好她就痛苦,而我必須解決她的痛苦,否則就是不孝順。
本來,「念親恩」是件很美好的事,但在我身上卻是令人難受的。
弟弟站在道德高地惡狠狠地指責了我,咬牙切齒地預言我會遭到報應。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年近四十卻家庭事業一事無成,這就是母親偏心的報應;他完全忘記了有那麼兩年母親是靠一邊壓榨我我一邊補貼他,才讓他能慢慢悠悠地一邊啃老一邊選工作,而他們用掉的是我通宵加班的收入;也好像不知道我本有權利跟他爭奪家產,而他缺了這筆家產估計連媳婦都娶不上了。
隨便吧,對母親與弟弟的對我的歪曲、給我得委屈,我習以為常了;隨便吧,假如我真的違反了天理倫常,我也做好了承受因果的準備。
母親走了。雖然我缺乏睡眠,但內心深處有點感到輕松,似乎冥冥中牢牢控制我的力量消失了。她沒有來找我,我想人到最后還是煙消云散的,無論她有多麼深的念力,前一秒的滔天憤恨,下一秒就化作虛無。這些天我只夢到過一次她:有一個樹洞里有很多大毛毛蟲,母親拿出其中一條嚇我,并不是很可怕的夢,但也不是個好夢。
我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母親,我,她,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