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發散一下。
走麥城確實是《三國演義》極盛轉衰的轉折點,并且天底下只有《三國演義》這樣的作品,才能如此鋪設情節。
文學創作這種東西就像砌墻,算是一種技術積累性學科。一時的驚才絕艷或者能超越時代,但最終歸宿都是要變成一塊青磚,使高墻更近一寸,成為後來者的傳承借鑒。
中國古詩中的婉約豪放,邊塞田園;
文學手法上的古典、浪漫、批判現實主義;
敘事人稱的你,我,他;機位架設的全知視角,限制視角,絕對客觀視角;
無論是藝術探索,思辨高度,你抵達的地方后輩們終將抵達;情節震顫,人物刻畫,謎面設計,你的獨門絕技終將成為整個人類講故事的共同財富。阿加莎的《XXXX》毫無疑問是敘詭鼻祖,它偉大,但如果我讀遍了現代敘詭倒回去看,多少有些能提前猜到的失落感。
但「走麥城」在情節這個賽道上達到了極致。
同樣拿近年通俗作品中堪稱經典的「血色婚禮」舉例——戲劇,悲傷,急轉直下——但有關傅雷的性格;北境隨著黑水河之戰傾頹的大勢;盧斯·波頓和泰溫·蘭尼斯特正在書寫的神秘信件;艾莉亞在赫倫堡的見聞側寫。鋪墊自始至終。更別提卷三提到了無數次「賓客權利」,就讓人隱約感覺「要出大事」。
所以驚訝過后,是合情合理的回味——「草蛇灰線的埋了這麼久,不砍你們狼家砍誰?」——觀眾們真正出乎意料的其實不是情節本身,而是一個戲劇放棄了戲劇的光環,一個戲劇實現了真實的質感。但質感背后,鋪墊、刻畫,其實足夠了。
但蜀漢和關羽沒有這種待遇。
少狼主開始帶著預感寫遺囑了——關云長威震華夏。
傅雷家從登場開始就是小人刻畫——東吳和蜀漢在赤壁一起輝煌過,盡管有周公瑾數次算計,但都被劉備集團計謀套娃般的化險為夷。
盧斯·波頓的恐怖堡和臨冬城千年對峙——糜家可是和蜀漢共患難過來的。
狼家砍了卡史塔克,得不到鷹巢城支持,被鐵群島背叛,自家第一政客幾乎就是凱特琳夫人——蜀漢集團臥龍猶在,五虎剛成,人才輩出。
我們實在看過太多三國作品,對失荊州——張飛醉酒——白帝城這段故事太熟悉了,但那位高贊外國讀者的心情反饋才真實。因為代換一下,這分明是史坦尼斯打下君臨,少狼主水淹獅子威震西境,泰溫幾乎考慮搬出凱巖城時,凱特琳罵了親弟弟艾德慕一頓,艾德慕覺得前途堪憂,找了個月黑風高夜就把貓姨母子突突了。
沒有人能不破防,沒有人能不驚訝。
但馬丁這些優秀作家能這樣寫嗎?不能。他必須鋪墊「糜芳」和「關羽」的離心離德,必須得用POV展現「范疆張達」的心情從躺平到絕望到孤注一擲,否則讀者不會買賬。
可即便這樣寫了,還是會有人罵:
「作者這死人死得太戲劇性了,為了收線不擇手段」。
「張翼德會不讓人看著范疆張達?小兵敢殺萬人敵?劇情殺!」
可當《演義》鋪開,忿忿不平的讀者——或許就是五六七八歲剛看完畫本的我們自己——去問家人,去自己查證,攤開如鐵史筆,就只能感慨一句。
「媽的,還真是這樣。」
這才是真正的「龍游淺水遭蝦戲」和「運去英雄不自由」。
只有歷史才能蒼涼如此。
只有歷史才能殘酷如此。
只有歷史才能戲劇如此。
情節設計,敘事手段,刻畫技巧邁不過這個。
只有身為第一部章回小說,歷史演義小說開山之作的《三國演義》,第一次讓我們領略到了這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