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2021年六月的一天,我正在上班,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說我父親暈倒在他們店門口,離家一公里。在那之前,我已四年多不和他來往。原因不再細表,總之我覺得他性格陰沉,很難相處,在一次大吵后,我不再上門。我火速趕到,將父親接回家。父親渾身是汗,小便失禁。我電話通知二哥,他亦第一時間趕來。我們將父親帶到醫院檢查,所幸無大礙。二哥告訴我,年初開始,父親已出現記憶明顯衰退。當日的情況,應該是他忘記吃飯,出門后,也許因為悶熱加上低血糖,以至于暈倒。醫生的診斷是,老人家已經年屆八十,小腦梗塞比較明顯,認知能力出現明顯下降,雖然不是阿爾茲海默癥,但也可以歸于老年癡呆。
我父親1941年出生,不到一歲就喪父,寡母將他撫養大。
父親大多數時候,對近期發生的事情已無記憶能力,遠期的歷史,也只有選擇性記憶。因此對我這個多年不來往的兒子,只記得吵了一架,但是想不起原因。我雖對當年的齟齬耿耿于懷,但是看到老父如此,也只能放下所有怨念,重新擔當起為人子的責任。父親住的房子,是我十五年前為父母購置,本意是讓父母改善居住條件,同時也是想父母遠離上海的親戚。
從那日起,我接手照顧父親。二哥和我說,父親已形成自己的生活習慣,離了他家方圓一公里就會迷路,因此不宜將他接走。我也和父親商量給他請一個保姆,被他斷然拒絕。在他的認知里,自己還是一個身體很棒的老頭,無需外人照料。我想,也是因為一生節省,不愿意花那個錢吧。
至今為止,我已照顧父親八個月。要論感受,照顧一個失能老人,累是一定的。這八個月來,我通常是早晨買了菜就趕去父親家,做完飯菜后再去上班。老人家還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熱一熱飯菜還是可以做到。平時在家里準備各種零食點心,放在顯眼位置,備他不時之需。每天電話提醒他吃飯吃藥,藥也是用藥盒事先分好。我和二哥每天三個電話,偶有遺漏,父親一定會忘記吃藥。
我深知父親的老年癡呆癥狀還屬初期,每一天都會是未來最好的狀態,將來只會越來越差,心理準備已經有了,沒有別的辦法,唯有堅持。
二哥曾經跟我說,要讓父親有尊嚴地生活。我知他一片孝心,但是恐不容易實現,畢竟失能的老人,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顧,也真的沒有尊嚴可言。
我在家里安裝了攝像頭,我和二哥都可以隨時觀察他在家里的情況,比原先要好了很多。家里的設備,除了維修,也漸漸發現有些設備必須更換。比如燃氣灶,父親有一次熱菜的時候,就因為看電視忘記了,燒成焦炭,我打算換成一個可以遠程監控的燃氣灶,或者起碼可以定時,不至于釀成大禍,目前仍在選型中,希望可以盡快實現。
以上種種,說到底就是一個失能人士的正常生活需要,只是他不再有能力獨自完成。照顧他和照顧一個孩子,也沒有本質的不同。只不過照顧孩子,看到孩子的成長,心中喜悅,未來會越來越好,而照顧老人,只會越來越差,沒有盡頭。
如此沒有盡頭又勞累的日子,我已過了八個月,但是逐漸習慣。而且,在此過程中,并非全無所得。父親退休工資并不算低,國家也按月發放轉業軍人補貼,父親的開支本無問題。但是老頭節儉無比,在上海這樣的城市,一個月只花一千元,還包括了兩百元的物業管理費和水電煤氣等費用,用在吃上面的,滿打滿算一個月也只有七百元。
父親雖老,可是在他心中,我這個兒子,似乎也很重要。常常會在買回一斤肉后,自己做個紅燒肉,然后打電話給我,要我去拿,生怕他兒子沒東西吃。
春節期間,我搬去父親家,陪足他七日,寸步不離。他反復絮叨,往往是一句話說了五分鐘便忘記,然后再來一遍。我也不厭其煩,陪著他車轱轆話反復來,留戀的是這父子間平淡家常的幸福。我在想,盡我之力,不但要父親生活得有尊嚴,我還想讓他覺得有溫暖。如果只是當做義務,不得不做,看不到盡頭,大抵會覺得絕望。可是我覺得我慢慢適應后,也希望能多陪著他,能多留他一日,就溫暖多一日。心中每念及此,但覺非常感謝他,給我機會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一天時間竟然有700+的瀏覽,很是驚訝,覺得還是要把父親這個人描述清楚。通篇都是「孝順」二字,并非我的本意,反倒讓我覺得我是在借助老父拔高我自己了。
前文提到,父親性格陰郁,這是事實,但是并不意味著父親是個壞人。相反,年輕時,父親很好相處。父親在十九歲參軍之前,從未離開過贛西北那個小縣城,還是個孩童時就經歷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幸虧奶奶機智強勢,把幾個孩子保護得很好,父親又是幺兒,再貧困的日子,父親也是最得寵的那一個。參軍之后,直接到了福建前線,參加了金門炮戰。
但是我和二哥的童年,仍然是快樂的。
父親此生,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現在雖然癡呆,反而因此忘記了諸多不順意的過往,在我看來,也算因禍得福。我心里在想,現在可能是他八十年的人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只是希望,這種幸福快樂,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感謝各位知友閱讀本文,亦感謝評論的知友對我各種具體而微的建議和鼓勵,你們都如此溫暖而善良。寫作此文時,我正因各種來自工作和生活的壓力而焦慮失眠。作為一名日常與數學模型和代碼打交道的理工男,寫作并非我所長。碰巧遇到這個問題,傾吐的欲望推動我寫下這個答案,本意是在暗黑的叢林中釋放,卻誤入充滿陽光和友善的海洋。
前幾日和父親打趣,讓他再活二十年,他笑嘻嘻地答應。看看這個可愛的老頭兒,他又何嘗不是我的太陽啊。
陳華于2022年2月15日
我又來了。
惶恐。隨手一答,這麼多知友關注,可見人類的感情,畢竟還是相通的。對路過本帖的所有知友表達深深的謝意。知友們好奇,從未露面的大哥在哪里?大哥自然也在上海。他從小在上海跟著外婆長大,不似我和二哥,先是隨父母在軍隊,后又隨父親轉業回到老家。
人到中年,接受現實,每日做好該做的芝麻小事,就是我現在的目標。睡前想想,今日安然度過,甚好。
于2022年3月6日
五月了。
正是人間四月天的季節,上海卻封了,一封就兩月有余。從年后陸陸續續有病例開始,我就惶然。父親住的小區很大,從離家兩公里的超市爆發疫情開始,我就在想,要是小區被封了怎麼辦,一語成讖,3月4日起,小區發現病例,封了。二哥打來電話,焦急溢于言表。我告訴他,不用擔心,我已做好心理準備,一俟封閉,我就買了物資去自投羅網。事實上,我陸陸續續買了所有的物資堆在車上,自己的衣服也早就打包好。一旦有病例在小區出現,就是整個小區陪綁七天,就這樣七天加七天不停循環。記得封閉第一天,我開著車到小區門口,守門的大白再三跟我確認,我是自愿進去不再出來,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個傻子。
幸虧我去了。父親就似個孩子,對疫情完全沒有概念,和他說了好多遍,出門要戴口罩,轉頭就忘了,也不能理解每日核酸的意義,不能理解門衛不放他出去買菜的用意,他就是固執地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老頭真的已經是個孩子了,被大白趕回來時,他不敢頂嘴,但是到家了就會委屈,我也只好耐心安慰,不過還好,一會兒等他忘記了委屈,就又是那個快樂的老頭了。
上海徹底封城的前一天,小區短暫解封,我帶著父親逃回自己家,現在看起來,這個決定無比正確。數學本能告訴我,這麼大的小區,上萬人居住,和我自己家只有三四百人的小區比,出病例的機率要大的多。而且,我自己家,還有個院子,如果真的足不出戶,我起碼還有個院子可以讓老頭活動。
一眨眼,我又和父親在一起兩月有余。我解鎖了很多新技能,第一次自己包餃子,第一次自己蒸饅頭,當然,還有對付蔬菜禮包中那些我從未買過的品種,甚至,我還嘗試給老頭理發。每次開始做飯,父親就會圍著我想要幫忙,那種特別想出一份力卻每每搞砸的場面,真的是充滿煙火氣。
二哥最近天天有電話來,每次都要說感激的話,說幸虧有我,不然真不知道這個疫情要怎麼辦。他和我說起,封閉半月有余,父親小區的居委會突然聯系他,瘋狂尋找獨居的老陳同志。他心里就在想,要是等居委會救濟,父親恐怕已經出事了。現在的上海,各種混亂,居委會的工作也很繁重,平時父親也是得他們照顧不少,但是疫情之下,可能也顧不上了。我是閑云野鶴,沒有覺悟憂國憂民,但是我的父親,我是看得緊的,每天看疫情通報里說到又死了多少老人,還是害怕,止不住的害怕。是的,幸虧有我呢。我告訴二哥,多給獨居的母親想想辦法,父親這里,就不要操心了。我自己也開始天天和母親通個電話,陪她說說話,也是各種叮囑。
我一直以來,秉持合得來就多來往,合不來就不來往的原則,和父母漸漸疏離,這麼多年下來,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卻把父母弄丟了。快到知天命的年紀,終于學會了平和,而父母,似乎永遠都等在我迷失的那個路口,真心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前幾天追劇看《人世間》,里面說到,原來父母真的會死的,一下子擊中內心,雖然不動聲色,可是內心被吹得七零八落。
評論里有位知友提醒我要對奶奶的幺兒溫柔以待,嗯,知道的,我會做到。
謝謝五十幾萬的知友路過本帖,謝謝各位的評論,你們的每一條評論,我都有反復拜讀。在過去這兩個多月,每次我焦慮的時候,每次我覺得累的時候,都會回到這里汲取力量,你們給予的溫暖,讓我覺得,我也真是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的呢。
陳華于2022年5月13日
終是到了這夏日。
上海似乎恢復了煙火氣,又似乎沒有。六月一日起,上海全域解封,父親鬧著回到了他的地盤。他又回到了每天出門去超市逛一圈,附近街上走走的日子。也總是忘帶口罩,也總是有熱心的鄰居街坊送他一只。
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定期的核酸,仍無法正常訪問的食肆,去各種場所的受限,終究還是將這煙火氣打了折扣。所幸鄰居之間,比以前多了許多溫情,在父親家樓下,能看見鄰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話,看見父親,也每每拉去閑聊幾句,話里話外,都是羨慕老頭身體板正,父慈子孝。
前幾日老家的堂哥電話來,說是長父親十歲的大伯日日念叨他那處于疫情中心的弟弟,命堂哥來打探消息,我也自然說一切都好,其實父親的記憶力已不足以讓他記住疫情,對他來說,疫情,封鎖,這些根本就未曾發生過。本來商定本周帶父親回老家看望大伯,但是老家對上海過去的人貌似還是處于比較嚴格的控制下,只能往后推推。
回首這一年,有些心得。從開始接手時的忙亂,到現在的從容,期間自然需要各種磨合。其實客觀地說,父親的記憶力,并無明顯改善,但是基于對他失憶的狀況和生活習慣越來越了解,我是越來越適應這種生活。哪些事情是可能闖禍的,哪些則無妨,這些沒有明確的判斷標準,只是出于經驗,就可以判斷。
家里的設備,修修換換,現在也基本符合我的要求了,倒是裝修老舊,屋頂的石灰往下掉,墻上也各種裂縫,著實看不入眼。我買了各色工具材料,打算自己動手,來一次螞蟻搬家,一間一間房子粉刷。
我成為越來越煙火氣的兒子,對父親,不曾惜力,吃喝拉撒睡,無一樣不操心,而父親,也成為越來越開心的老頭,雖然逐漸老邁,但是有兒子寵著,也是有開心的本錢吧。
這樣的日子,真好。
陳華于2022年6月22日
月是故鄉明。
是的,我回了故鄉。
從去年開始,老家的三堂兄就一直有電話來,催促我帶父親回家看看。父親的長兄,我的大伯,年過九十,也是明顯癡呆,卻常常念叨著他在這世上僅存的小弟。
家鄉于我而言,已經是很久遠的過去。凡三十載,回去不過寥寥三四次,停留不過幾日,若不是仍有親人在當地,恐怕真是找不到去看看的理由。和父親早上六點自上海出發,十一點便已經踏上鄉土,科技縮短距離的力量已強大若斯,可是心里,我始終是怯怯的,可見心里的距離,已遠遠超過了物理距離。父親在高鐵上,不曾合眼休息,和他說了我們回老家,他當然是雀躍,也是好奇這一路的風景,但是過一會兒,他便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在我的印象里,大伯脾氣甚好。一輩子隱忍低調,對我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慈祥。去年國慶我曾短暫到訪,停留一夜,為的也是去看看我親愛的大伯。那時的他,已經不能行走,說話也含糊不清,甚為難懂,但是看到我,仍是高興的。是以此次出發前,我就告訴父親大伯的情況,好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沒想到一到家中,就看到大伯正在大發雷霆,罵得所有人不敢近前。別說父親,就連我也非常詫異,趕忙詢問堂兄原因。堂兄自此才告訴我,自去年以來,大伯的癡呆發展迅速,現在有些精神方面的異常了,整日里覺得被家人迫害,所以脾氣暴躁。可憐了86歲的伯母,三天兩頭被他辱罵毆打,見到我就大聲控訴,展示被毆打的傷痕。
父親與大伯相見,難得他們居然彼此都認識。更神奇的是,大伯竟然迅速地平復下來,拉著父親的手不放。他的話本來難懂,父親的認知能力又不足,我想,他們應該是不知道彼此在說什麼的吧,難為他們竟然可以雞同鴨講到興高采烈,哈哈大笑。其實我在旁邊的心情是難過的,特別難過。父親從小喪父,大伯于他而言,就是父親一般的角色,而大伯對這個幺弟,也是極為疼愛,在舊社會,那是出去賣苦力,寧愿自己餓著也要養活的弟弟啊。父親曾和我說過,當年為了養活小腳的寡母和年幼的弟弟,大伯和二伯以十幾歲的年紀,吃盡了苦頭。
接下來幾日,我和父親日日都去看望大伯,大伯也是日日都在發脾氣,但是卻沒有舍得罵父親半句,每每都是父親單槍匹馬就讓他平靜下來,他們兩個,竟然還能翻看以前的老照片,似乎溝通無障礙,看到高興處,居然能嘿嘿地笑。但是父親似乎慢慢明白過來大伯的狀況,他開始不停地向伯母賠罪,求伯母不要和他大哥計較。其實每次我們離開大伯家去酒店,父親都會忘記他已經身處故鄉的事實,一日內記憶要宕機很多回,但是一看到大伯,似乎就明白了狀況。
父母當年工作的軍工廠已經倒閉多年,原來的廠區淪為廢墟,而家屬區,也已經淪落為貧民窟。得益于當地政府的棚戶區改造政策,原來的廠區和居民區都被迅速拆除,開始發展房地產。我和父親下榻的酒店,就是原先母親工作的車間所在,但是兒時記憶中的家,已經完全沒有痕跡,即便是山頭都已經被削平了。我也是詢問了仍在老家的小學同學,尋找到某個建筑對應以前的坐標,才慢慢建立起現實的環境與記憶中的故鄉的對應關系,家鄉于我而言,只在夢中了。而父親,他已經沒有能力建立這種對應認知,淪陷在故土的父親,已經寸步難行。
我們在老家停留五日,我陪父親到處走走,也抽空去鄉下祭拜了爺爺奶奶。父親唯獨對祭拜這件事記憶清晰,回上海后每每憶起,都會告訴我,他夢回故鄉,去祭掃奶奶。我也只能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這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發生的場景。這幾個月來,他常常會認識到他似乎有些不正常,類似這種突然記起某事,或者突然忘記某事,他會很惶恐地問我,他是不是已經很糊涂了。我雖然心酸,但是也每每告訴他,并沒有糊涂,只是記性確實是差了些。父親對自己記憶衰退這件事,并非沒有認識,在我看來,幾年前他應該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每次替他收拾房間,都會看到各種小紙條,比如某個插座幾時損壞,某件衣服是誰送來的,不一而足。和二哥探討,二哥也說,父親這些年來,深受記憶喪失之苦,但是以父親的性格,他是咬牙自己承擔,直到去年初,量變終于導致質變,記憶呈現斷崖惡化的趨勢。
看到父親,原來我心中感受,最貼切的描述,便是這舍不得啊。既如此,則心安,舍不得,不舍便是了。
陳華于2022年7月27日
九月,酷熱的夏天,終是要過去了。據說,這是一百三十四年來最熱的夏天。確實,我在上海這三十一年,印象中,夏天沒有這麼夸張過。
酷暑,對父親來說,是難熬的一關。在他的認知里,已經沒有空調這回事了。室外四十多度時,屋內的溫度也在三十五度以上,體感不是那麼美妙。他的應對之道,只有風扇和毛巾。我每天就多了一個工作,給他打開客廳的空調,檢查門窗是否關好。老頭兒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只要電器開著,他總是忍不住要去關掉,節省已經成為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哪怕他已經不會使用空調遙控器,也會果斷拔掉電源插頭。我只能反復通過視頻監控或者打電話和他確認空調的狀態,這樣反復拉鋸的戰爭,持續了整個夏天,直到上周,台風來了。
給父親診治的唐醫生,是我兩年前因意外弄傷眼睛去上海五官科醫院半夜看急診時結識的,年紀應該比我小個十歲八歲,醫術高明,性情溫婉。
我那不諳世事的老父親,隨我在醫院各部門輾轉,做了十幾項術前檢查,折騰了一天,回到家居然轉頭就把這一天的經歷都忘了。
自醫院回來,我便打電話向二哥報告進展,二哥說手術時怕我一人應付不來,要請假同往。我自然是反對的,他的工作比我忙得多,我自信有這麼多好心的醫生護士幫忙,不會出什麼問題。說到底,二哥對父親的牽掛,不亞于我,也許是我在他心中還不夠穩妥,也許是擔心我壓力過大,想要分擔。手術定在下周五,如果他堅持,也就隨他去吧。
期待手術成功,期待父親回到雙眼明亮的生活。
陳華于2022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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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夏天,來得急,去得也快。
過了國慶,上海就跌入了冰窖,有深秋的感覺了。父親很乖,自己找了厚外套穿上,只是并不知道,褲子也應該穿厚些的,晚上蓋的也不應該只是毛巾被了。我呢,忙不迭替他把厚實的被子拿出來,墊的也加了一層,如此,老頭晚上應該能睡好了。上月的白內障手術很成功,他的裸眼視力已經從0.01恢復到了0.8以上,但是恢復期長達一個月,期間要按時滴多種眼藥水,卻讓我們兄弟二人很傷腦筋。術后的眼藥水多達四種,依次滴入,兩種之間最少相隔十分鐘,一日四次,如此一來,每次滴完就需要三十分鐘,每天起碼要兩小時。加上父親每日早晚服用的藥物,無人提醒,他是一定會忘記的。但是時間長了,他也如孩童一般,對服藥和滴藥水產生很大的抵觸,每每打電話提醒,初時還能接受,后面就逐漸不耐煩直至反感。
有時候,照顧父親真是個細致的工作。比如上月,我正在單位,午餐時間通過監控看一看老頭兒,發現他很少見地躺在床上。當時就覺得反常,打電話去,也只說腹痛,言語間還要安慰我,當過兵的人,這點痛不算什麼。我是越想越不對,立馬趕回家,才發現老頭已經痛得直不起身。送去醫院,醫生在檢查前就嚇唬了我一下,說左腹沒什麼器官,疼成這樣,要有心理準備。
夏天時開始動手修補房屋,兩月有余,也只完成兩間房間,父親看著倒是高興,跟我說好像住在新房子里,看起來也很漂亮。老父親也真是貼心,明明我手藝極差,裝修效果差強人意,在父親的眼里,也是瘌痢頭兒子自家好,這種知足常樂,年輕時的他身上,很少見到。有位知友在評論里問我,導致我和父親曾經不和的原因,應該還存在吧,其實說句實話,我覺得不存在了。父親現在如幾歲稚童,對我再無猜忌之心,前文也有說到,現在的他,陽光開朗,而我對他,也不再當做成人,即使他有時會說些奇怪言語,我也不再當真。父親本是良善之人,但是一生坎坷際遇對他影響頗大,如今返璞歸真,我看到的只有他可愛的一面。
評論區有些知友,看了此文內心難過,想起自己的父母,要麼是父輩已逝,痛惜自己不曾盡孝,要麼是各種情況導致父母雖在但無法照料,在此我也向這些知友表達我的理解之心,我如此行事正是為了避免這些知友當下的內心煎熬,如此看來,我還是做對了,起碼看著老父平安喜樂,我內心覺得幸福。
最後來得瑟一下,放三張照片,第一張是還沒裝修的那間房間,后面兩張是我裝修后的兩間,雖然細節慘不忍睹,但是大體看起來,刷過涂料后,還真是有些喬遷新居的喜悅呢。
陳華
于2022年10月9日晨
父親終于還是陽了。
這次的開放,來得猝不及防。
二哥總是那麼敏銳。電視里放出來二十條時,我也看到了,看了也就看了,并沒有什麼感覺,可是二哥不同,新聞還沒有結束,他就在不同的平台上下單,買了好多的各種藥物,尤其是退燒藥。這些訂單,只有極少幾個是發貨了的,二哥因此得到了寶貴的一盒布洛芬。得到藥的第二天,二哥就開車過來,將他準備的藥物給我拿來,除了各種藥物外,甚至還包括了潤喉糖。二哥說,我離父親比較近,一旦父親有事,我可以第一時間反應,我以為然。當時以為二哥藥物充足,拿來的是給我和父親準備的,之后才知道,其實那已是他的全部儲備。他不厭其煩地叮囑我各種注意事項,我呢,聽著,但是內心不覺得這是多麼嚴重的狀況。
開放后不到一周,我就陽了。當時的想法,無非是發兩天燒,然后就重生了。但是真的開始高燒不退時,才知道那種痛苦,其實是極難忍的,退燒之后的虛弱,也是出乎意料的持久。二哥之前就告訴我,一旦我覺得身體不對頭,就不要再去父親那里,要想盡一切辦法保護父親不被感染。我自覺不對勁了以后,就通知了二哥。事實上,幾個小時后我就開始高燒,二哥準備的藥物,我成了第一個使用者。在逐漸恢復的過程中,我和二哥一再電話告誡父母,要注意防護,母親是個腦子很靈光的人,確實也做的很好,但是父親不行,他甚至完全對疫情沒有記憶,每天仍然要定時出門去超市逛逛,一旦說起來,他就覺得我們小題大做,不過就是去個超市,何至于此。
可是,沒有任何征兆,父親的嗓子就啞了。三天前,我給父親打電話,父親聲音嘶啞。我當時就急了,深知父親獨自一人非常危險,父親卻反而安慰我,說是沒有任何不適,嗓音嘶啞只是因為沒人說話而已。我放下電話就通知二哥,二哥自是飛奔而來。
父親終究還是陽了。好就好在,他不發燒,嗓音嘶啞的問題甚至都比幾日前有所改善。幸虧二哥半月前買的血氧儀到貨了,我每隔幾個小時就監測一下父親的血氧指標和體溫,內心里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有這麼好,總覺得父親的高燒馬上就來。昨日早晨開始,我就守在父親身邊,直到現在。父親就像回到上半年上海封控的狀態,小兒子陪著,就很心安。
其實還是有些端倪的。
父親真的是很爭氣。昨日開始,我每隔兩小時就要摸一下他的額頭試溫,半夜里我起來數次,確實也是不敢掉以輕心。但是父親真的是不發燒,血氧指標也一直正常,今晚甚至看電視看得不愿就寢。剛才我和二哥聊天,我說我們可能真的是運氣很好,父親可能就這麼過了這一關。二哥將信將疑,告誡我戰術上還是要重視。嗯,是的,我確實打算一直守到他轉陰為止。其實這十幾天沒看到父親,我既是擔心,也實在是非常想念。
剛才吃完晚飯,老頭自告奮勇洗碗,突然沖到我面前說,家里的食物多到吃不完,日子怎麼會這麼好,吃喝不愁。我看他提著我買回來的那些食物得意洋洋,內心屬實覺得這個老頭兒特別可愛。
現在已是深夜,父親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我剛剛摸他額頭,沒有任何發燒跡象。再過兩日,如果無事,這一關,真的就過了。
陳華
于2022年12月29日凌晨
現在是2023年1月8日23點21分。
老家的堂兄來電說大伯今天下午走了,因為新冠。
吃驚,錯愕,隨之而來的是難過。
12月27日,我還給大伯母打了電話,被告知他們也都陽了,但是癥狀不重,持續時間也不長。當天正是大伯91歲的生日,堂哥還發來視頻,大伯戴著紙皇冠,對著蛋糕吹蠟燭,喜笑顏開。誰知不過十日,傳來的竟是死訊。
前文說到過,大伯也已是癡呆老人,甚至還有些暴力傾向。但是其實大伯以前極有擔當,和大伯母一起養大四個孩子,對我們幾個侄子侄女,也是極好的。
我和二哥通了電話,決定要回去奔喪,但是也一致決定要向父親隱瞞大伯的死訊。前文提到過,由于自小喪父,父親幾乎就是由大伯二伯養大的,是以對父親來說,兩位伯父都是他極敬愛的親人。二伯六十年前就犧牲在福建前線,父親轉業回到老家后,和大伯的走動非常頻繁,連帶著我和二哥,也和堂兄的感情很好。堂兄長我們十歲,四十年前,一輛28大杠單車,堂兄前后各一個載著我們在小城中風馳電掣,那是常有的事情。這些年來,每到過年前幾個月,父親就要碎碎念,讓我和二哥給大伯打錢,生怕他的大哥沒錢用,而大伯呢,也是把這錢看得極重,因為這是他最喜歡的小弟給他的。
奶奶這一生,一共生了十二個孩子,但是只有五個活到成年。大姑二姑長父親十幾二十歲,父親記事時,她們都已出嫁,所以在父親的心里,和兩個兄長比較親近。大伯二伯,一直都要承擔贍養母親扶養弟弟的責任。1954年,二伯去參軍,原本工作的工資就沒有了,父親時年十三歲,還在上學,養家的重擔自然只能由大伯一力承擔。
這疫情三年,國家的政策是嚴防死守,招來了很多的非議和反抗,對經濟的影響也是大的。但是在我心里,我感激政府這三年來的所為,這病毒對老者非常兇狠,若不是之前的嚴防死守,大伯可能早就沒了。我的父親母親年事已高,放開后,父親已經感染過,母親現在仍在堅持中,身為人子,每日思慮家中老人,真的也是身心俱疲。
大伯已去,父親尤在,我能做的,不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用心,對工作如此,對父母,亦如此,至于結果,那就交給命運吧。
陳華于2023年1月9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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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陣子沒來了。
并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只是,父親的記憶,似乎下了一個台階。
清明的時候,我又回了一趟老家,替父親去給大伯磕幾個頭,當日去,次日歸。堂兄對我的到來,是開心的,畢竟作為侄子,專程去祭拜大伯,這份心意,他是領了。大伯母見了我,凄凄慘慘,那個在人生的最后兩年將她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男人走了,她卻對他無盡地思念。我沒什麼可安慰的,只能陪著她,聽她說起種種過往,情緒激動時,摟一摟她,以示安慰。大伯和大伯母是半路夫妻,之前各有婚配子女,結婚后也一起生活了六十年,感情雖好,但是家里關系仍是復雜,那些落了俗套的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和我們的孩子的故事。
行前告知父親,他自然是很贊成我去。難得的是,兩天的行程,他居然打了多次電話給我,總是記得我去給他辦一件重要的事情,卻又不記得到底是何事。直到我回家,給他看此行的照片,他沉默許久,然后說道,此生,應該不會再回家了,語氣有淡淡的落寞。我挺能共情他的心情,奶奶生養十二個孩子,他有記憶的,兩兄兩姐,至此已全部西去,只留下他在這人世間。在他心里,大哥走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我無語,這生死的界限,本就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大伯去世后那兩個月,父親一度睡眠很差,有時半夜打電話給我,語氣哀傷,所言也都是交代后事的內容,如是兩個月后,才慢慢恢復平靜。
父親在半個月內,連續走失了兩次。幸虧有之前的經驗,在他的鑰匙串上安裝了一個華為的tag,所以找到他并沒有費什麼事。我對自己比較滿意的一點是,兩次走失,都是我主動發現的,所以并沒有讓父親流浪太久。我通常會隔幾個鐘頭就通過視頻瞄他一眼,如果不在家,就定位一下,如果所在位置離家太遠,幾乎就可以斷定他迷路了。然后就馬上出發,基本上一個鐘頭內,就可以到他身邊。第一次迷路,他遇到好心人,居然還記得二哥的號碼,人家打了電話來,那時候我已經在他附近尋找,很快找到后,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我找不到家了」。第二次他自己也很機智,在路邊找了警察,我直接就去崗亭接他回家。
但是,父親的記性,確乎是更差些了。每天去超市,雷打不動買幾樣菜,西紅柿,娃娃菜,豆腐,一周還要買幾次烤鴨。有時候上午買了,下午又買,冰箱里塞滿,他也吃不了,或者說也是吃膩了吧,但是只要出門,他不會記得,仍是源源不斷搬運回來。我和二哥討論,都覺得沒什麼辦法,無非就是每周去清理一次,我們各自拿回家便是。
上周帶父親去醫院體檢,有些指標差了,二哥看了驗血報告,給出調整用藥的建議,我去醫生處咨詢,居然分毫不差。我是真的佩服二哥,對父親母親,他是用心的,對此我萬萬不能及。
再過一個月,我接手照顧父親就兩年了,七百多天,說長也不長,但的確考驗耐力。這種隨時要發力無法擺脫的狀態,很是累人。有時候覺得被這些繁瑣事盛滿了,表面雖平靜堅持,其實內心已在崩潰邊緣,每每都覺得內心再也不能承擔哪怕一丟丟額外的負擔。
陳華于2023年5月5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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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來了。
眼看著,又是秋天了。我很好,父親也很好。雖然他又把假牙弄丟了,雖然他又數次把自己弄丟了,但是,他還是很好。
他一如既往地每天去逛兩次超市,每次都買固定的菜。要麼就連續一個月每天買兩個西紅柿,要麼就連續一個月每天買一斤雞蛋回來,反正不定期的,他就會改變買的東西,但會持續很多天。作為一個碼農,我對他這種行為的定義是,他處在若干個循環中,不定期的意外擾動導致他從一個循環,進入另一個。
我一度不想再回來這里更新本文,因為沒有什麼新鮮事,總是在平安無事和闖禍之間來回切換。但凡平安無事,我就如釋重負,但凡闖了禍,就忙亂一陣子,心情也是隨著這個節奏來回擺動。仍然會有數個小時遍尋不著時的氣急敗壞,當然也有陪他絮叨的平和寧靜。看著他,就像看著若干年后的自己。不開會的上午,總是要先買了菜去他家,做好一天的飯菜才走,但凡不能去的時候,也得電話千叮萬囑。
這種生活,談不上累,但是那種無時不掛心的疲倦,也終是一直繚繞。女兒在外地上大學,好像也有些成長的煩惱,最近和我聯系得勤了,其實我很想去看看她,不見得有什麼用,但是希望她覺得困難的時候,我這個父親能陪伴著她。想想父親的狀況,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二哥出力甚多。他大概是感覺到我的疲倦,現在每天主動打電話給父親提醒吃藥。父親對吃藥越來越抗拒,每天早晚,得打很多電話,監控中看著他把藥服下才算完事。
每日做飯的感覺不好。倒不在于勞動,而是每每都陷入不知道買什麼菜,以及不知道該怎樣換個做法的情緒。其實父親的記憶,已經到了吃沒吃飯都不記得的程度,所以即使每一頓都是一樣的菜,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但是他有生理記憶,一個菜吃了兩頓,后面就不肯再動筷子。就像他雖然不記得我去過,但是如果連續幾天沒去,他的情緒就會變壞,自己還不知道原因。
記性確實是差了。就像他整日念叨的孫女去看他,他其實也認不出來了。能怎麼辦呢?幸好,他還認識二哥和我,那就夠了。
回到此處,和各位知友報告,我還在,初心未改,仍是盡我所能,護老父周全。三年時間,說長不長,但是堅持下來,還是不易。我想偷偷為自己點個贊,既是獎賞,也是自勵,希望接下來的更多個三年,我還能做得不錯。
陳華
2023年9月23日晨
今天是2024年2月4日。
快過年了。
上海馬路上的車流,漸漸開始稀疏起來。年年都是如此,春節的上海,似乎要走掉一半的人,整座城市,因此就顯得空曠,冷清。
父親的情況,還是老樣子,但是和三年前相比,無論是記憶力,還是飯量,似乎都下了一個台階。
今天開始,我要準備年貨了。
接下來的十幾天,就打算陪著父親了。老頭聽聞我將要陪著他,自然是歡欣的。其實兩個月前我去女兒的城市看她,停留幾日,就是帶著父親去的。雖然以他的記性,這些事情,轉頭就會忘記,但是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只要我在身邊,他就是高興的。所以,停留在女兒的城市幾天,都是傍晚去到女兒的學校,和她聊聊天吃吃飯,白天的時間,我就陪著父親逛一逛這個城市。六十年前,父親在南京讀軍校,回老家探親時,曾路過這個城市,還留了相片。六十年后,我帶他在同樣的地方,拍照留念。
那日恰逢氣溫驟降,父親雖著薄襖,仍是瑟瑟發抖,我脫下我的衫將父親整個裹住,自己著個短袖。自然也是冷的,但是看著父親好受些,心里也是自豪。四十余年前,我仍是幼童,也依稀有這樣的記憶,父親騎單車帶著我和二哥,把他的衫脫下裹在我身上,舔犢情深,現在換我以同樣手段報答,感受自己強大到可以保護老頭,一切都值得。父親一直試圖將衣服還我,在他眼里,或許我才是需要他保護的孩兒吧。
二哥說,除夕他和二嫂會來和我們團聚,我自然要用心準備些菜品。琢磨來琢磨去,打算做些蝦蟹之類的,一是平時也沒空做這些,二是也給老頭換換口味。我甚至準備了一小瓶米酒,準備陪老頭小酌一杯。
前陣子發現父親有些灰指甲,知乎上搜了一下,買了兩瓶藥水,今日開始,準備給他治療。
每周六給父親洗澡的習慣,堅持得挺好,但是父親明顯有開始耍無賴的情緒。我的應對方式就是我自己先洗一個,告訴他非常暖和,哄著他也立刻脫衣。這時候的浴室,因為熱水和取暖器的加持,確實溫暖,他也就不那麼抗議。一旦開洗,應該是真的舒服吧,他就會很開心,加上我用刷子給他刷背,他會一直說舒服。洗了這麼多次,所有的流程都已經固化了,對我而言,不是什麼難事。這邊他洗著,那邊,要換上的內衣和大浴巾我就已經烘上了,換下的衣服,也已經噴上衣領凈,等他出來,一條大浴巾一裹,一點冷意都不會讓他覺得。這樣的時刻,他就會話很多,各種家長里短,雖然翻來覆去無非這幾句,好在我耐心足夠,配合他叨叨,整個過程,也是非常愉快。
春節對我而言,只是個稍長的假期,因為也沒什麼親戚走動,實質上就是陪著父親的過程。我也嘗試和父親規劃我們的假期,比如去哪里轉轉之類的。但是其實父親并不關心,對他而言,過年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只是聽說我陪著他,就很高興。這樣很好,等大年初一,我們就出發,率性而行,開著車走到哪里是哪里,無非日落找個酒店歇息,日出找個地方逛吃。就如這人生的旅途,有來處,有歸宿,中間都是隨機,我們兩個,也就過過這隨機的日子好了。
本文至今已兩年有余,更新得越來越慢,不是我懶,而是實在沒什麼可寫的。父親的節奏,就是這樣悠悠然,我做的事情,也還是那些。父親仍是時不時走丟,我也時不時覺得疲累。但是好在,心里的感受沒變,我仍是一心要成為父親生命中的太陽,給予他溫暖和照顧。
陳華
2024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