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生前的最后三年，是在輪椅上度過的。

那時她摔斷了腿，後來一走路就習慣性骨折，不僅如此，她還患上了老年癡呆，說話前言不搭后語，思維混亂，有時連我的認不得。

相當于她的生活完全沒法自理，而且也不能準確表達自己的需求。比如她想去廁所，但她說出來的是想喝水；她往魚缸里倒牛奶；把拖鞋放在冰箱里……

家里換了六個護工，沒一個能待多久，因為受不了。

小時候我是奶奶帶的，帶到上小學吧，其實我對她的感情很深。但即使這樣，日復一日的面對一個時時刻刻都要猜測她的需求，任何事情都需要幫她做的親人，我也開始不耐煩。

有天她吃飯，照例打翻了飯碗，湯湯水水留了一地，我跟護工說以后都喂她吃，別讓她自己吃了。奶奶對我喊著我姑媽的名字，說你讓我自己吃，我自己能吃。

過了一陣，奶奶一個人坐在陽台上，對著外面發呆。我覺得自己有點太過分，走到陽台上，想跟她說點什麼。奶奶看到我，很高興，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次她認出我來了，沒有叫錯名字。她笑瞇瞇的問我，吃飯了沒，吃飽了沒。她叫我一定要吃飽，要健健康康。

我剛剛才吃過，她已經不記得了。

我剛剛那麼兇，她也不記得了。

我不知道她還記得什麼，可能只記得她愛我，希望我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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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的時候很安詳。

那是一個早上，爺爺醒來，發現奶奶已經離開了。

爺爺說，也許奶奶覺得最后這幾年，給家里人帶來了很多麻煩，所以選擇靜靜的走。

如果她有的選，她也不想老年癡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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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女兒。

這個小小的人兒，我從小看她長大。

小孩子真麻煩啊！

不會說話，不會表達，你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什麼！只能猜！

她什麼都不會做，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

大一點后，她會滿世界亂跑，根本知道危險是什麼。

她會撿垃圾往嘴里塞，會破壞家里的一切東西，還會扔東西、砸電腦、摸電源……

有一天，她坐在嬰兒椅上，不肯讓我喂飯，非要自己吃。

她不會用勺子，湯湯水水撒得滿地都是。

我想去幫她，結果她大發脾氣，把碗扔到地上，雙手在桌子上的湯飯里亂擦亂抓，搞得全身都是殘湯剩飯……

我沒有生氣，耐心的幫她收拾著一切，微笑著一遍一遍的跟她講道理，雖然她聽不懂。

講著講著，

突然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現在才知道，我小時候，奶奶是怎麼把我帶大的，每天每天，面對一個完全不能自理也聽不懂話的孩子，她是怎樣耐心的照顧我，安撫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我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每天每天，還要在忙碌中帶我玩耍、逗我開心，讓我高高興興的長大。

如果時光能倒回，我希望能回到奶奶還在的那個時候，多陪伴她一些，多照顧她一些，而不是什麼都扔給護工。就像她曾經對我那樣，不厭其煩的對待她每一個失誤，讓每天都她高高興興的，過完剩下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