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和尉遲敬德并為左右門神,但是他們在唐太宗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顯然是不一樣的:李世民登基為帝大封功臣,尉遲敬德從白丁一個,一躍升為食邑一千三百戶的從一品吳國公,而秦瓊原本已經被李淵封為上柱國、翼國公,到了貞觀元年核定的食邑卻變成了七百戶。
我們細看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編修的《唐六典·卷二·尚書吏部》就會發現,李淵當皇帝的時候,秦瓊那樣的開國公食邑都是三千戶,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后大封「功臣」,國公就像下雨后墻根兒那種不能吃的蘑菇一樣,一下子冒出來一大堆,弄得土地不夠分,就搞了個「食實封」:秦瓊的三千戶變成七百戶吃了大虧,尉遲敬德從一戶沒有變成一千三百戶,當然是大賺特賺。
李世民重賞尉遲敬德而薄待秦瓊,這種帝王心術,其實是跟他老爹李淵學的,李淵早年間的一句話,透露出一個信息:像秦瓊這樣人格近乎完美而且已經爵位勛位登峰造極的武將,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遠離帝王的視線。
幫著李世民弒兄屠弟逼父并干掉了十個侄子,尉遲敬德不但從白身變成了開國公、得到了一千三百戶食邑,還大發了一筆橫財:「及論功,敬德與長孫無忌為第一,各賜絹萬匹;齊王府財幣器物,封其全邸,盡賜敬德。」
熟讀兩唐書的都知道,尉遲敬德在玄武門之變前,只是「秦王府左二副護軍」,也就是李世民保安大隊二中隊副隊長,要是論起品級,也就是個「八品芝麻官」——「親王府旅帥」是從七品下,左二副護軍顯然要小于旅帥。
從八品以下甚至不入流的低級武官,一下子晉升為從一品開國公、正三品十六衛大將軍,可以跟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仆射平起平坐,尉遲敬德可謂一步登天,而秦瓊則是原地踏步,食邑減少了兩千三百戶,那個「左武衛大將軍」他根本就沒有就職:「其后每多疾病,因謂人曰:‘吾少長戎馬,所經二百余陣,屢中重瘡。計吾前后出血亦數斛矣,安得不病乎?’十二年卒,贈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所司就其塋內立石人馬,以旌戰陣之功焉。」
秦瓊一病十二年,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前幾天還生龍活虎,怎麼玄武門之變后忽然就病得爬不起來了?
秦瓊當然沒有在玄武門之變中負傷,這是因為他根本就沒參加那場骨肉相殘的廝殺:「武德九年六月四日,長孫無忌與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云、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等九人,入玄武門討建成、元吉,平之。」
如果秦瓊去了玄武門,那就一定會以上柱國、開國公的身份出現在這張名單的前三位之中,這樣更能顯出李世民發動這場事變的合情合理合法,新舊兩唐書多次記載玄武門之變十大將名單,其中都沒有秦瓊和程咬金的名字。
秦瓊掛著左武衛大將軍的頭銜在家原地踏步,尉遲敬德卻一路高升,先后當了右武候大將軍(正三品職官)、涇州道行軍總管(相當于軍區或方面軍司令)、襄州都督(從二品職官)、同州刺史、宣州刺史、鄜夏二州都督、開府儀同三司(丞相待遇,從一品文散官)。
尉遲敬德可謂出將入相,而秦瓊就在家里「養病」,這就給我們提出一系列的問題:秦瓊是真病還是裝病?李世民為何重用尉遲敬德而冷落、疏遠秦瓊?
李世民不用秦瓊,既不是因為秦瓊身體不好,也不是因為秦瓊沒有參加玄武門之變:同樣在玄武門之變中公開表示中立的李靖和李勣,後來都受到了重用,李靖和尉遲敬德後來病得爬不起來,李世民出征還要強迫他們一同前往。
秦瓊再重的病,也不可能一病十二年,而且這十二年中,沒有一點史料證明李世民曾去秦府探視或送醫送藥,這怪異的君臣關系只能證明一件事:這對原先的親密戰友,已經分道揚鑣,李世民知道秦瓊為什麼稱病不出,秦瓊也知道李世民不再需要自己。
秦瓊不尉遲敬德厲害,這是史料公認的事情,李世民當然也知道,在玄武門之變前,秦瓊是李世民在戰場上最信賴的猛將:「叔寶每從太宗征伐,敵中有驍將銳卒,炫耀人馬,出入來去者,太宗頗怒之,輒命叔寶往取。叔寶應命,躍馬負槍而進,必刺之萬眾之中,人馬辟易,太宗以是益重之,叔寶亦以此頗自矜尚。」
李世民之所以敢帶著尉遲敬德一張強弓一桿馬槊挑逗王世充大軍,那也是有秦瓊在后面撐腰:「太宗將挑戰,先伏李勣、程知節、秦叔寶等兵。太宗持弓矢,敬德執槊,造建德壘下大呼致師。賊眾大驚擾,出兵數千騎,太宗逡巡漸卻,前后射殺數人,敬德所殺亦十數人,遂引賊以入伏內。于是與勣等奮擊,大破之。」
李淵當皇帝的時候,尉遲敬德連個子爵都沒撈著,而秦瓊不但受封翼國公,還被評為特級戰斗英雄——上柱國是最高級勛位,要湊夠策勛十二轉才能授予,尉遲敬德只要有「一轉」就能受封比從七品的武騎尉:「凡勛十有二等:十二轉為上柱國,比正二品;十一轉為柱國,比從二品……四轉為驍騎尉,比正六品;三轉為飛騎尉,比從六品;二轉為云騎尉,比正七品;一轉為武騎尉,比從七品。」
尉遲敬德的功勞可能都記在李世民頭上了,所以直到玄武門之變前,他還只是秦王府的保安隊長,根本無法與國公秦瓊、程咬金等人平起平坐。
國公基本是異姓功臣的最高爵位(李淵賜姓徐家為李,并想封徐茂功之父為郡王,已經改名為李蓋的徐蓋也沒敢接受),上柱國是勛位巔峰,不管秦瓊再立多少功勞,也只能賞賜點金銀財寶了事,而對李淵時期就已「積賜金帛以千萬計,進封翼國公」的秦瓊來說,財帛只不過是個數字,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李淵曾表示要割自己的肉給秦瓊下酒,李世民要想超過李淵,就只能真的割肉了,這肯定是不可能的。于是李淵當年那句話就起作用了:「朕聽說用人要用有過失的而不用有功勞的,如今看來果然是這樣!」
李淵這句話是在李靖立下大功之后說給朝中大佬聽的,也是說給李靖聽的,當然李世民也是心領神會:「開州蠻寇夔州,趙郡王孝恭戰未利,靖率兵八百破其屯,要險設伏,斬肇則,俘禽五千。帝謂左右曰:‘使功不如使過,靖果然。’因手敕勞曰:‘既往不咎,向事吾久已忘之。’」
君無戲言,李淵說早就把李靖舉報自己的事情忘了,但是鄭重其事地寫在親筆信中,誰會相信李淵已經忘記了「高祖擊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變,傳送江都」?
李靖曾經揭發李淵有謀反之心,李勣(徐世勣)歸唐后曾被竇建德俘虜后投降并任職,魏征更是在被俘后勸竇建德直搗長安,尉遲敬德給宋金剛打工的時候,曾經生擒李孝基、獨孤懷恩、于筠、唐儉個行軍總管劉世讓,最后是被秦瓊打得實在沒辦法了才開城投降。
李靖、李勣、魏征、尉遲敬德等人都受到了李世民的重用,秦瓊則是在兩軍陣前主動來投,加入唐軍后勇冠三軍,按理說就是打不了仗,封個開府儀同三司也是可以的,但是李世民和秦瓊相忘于朝堂,頗有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之意,這就給我們留下了一堆問號:李世民重用尉遲敬德而冷落秦瓊,真是「使功不如使過」的帝王心術作怪嗎?秦瓊一病十二年,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如果翼國公、上柱國秦瓊依然生猛并再立新功,李世民拿什麼來進行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