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4年2月，明英宗朱祁鎮即將走到盡頭，但仍不想閉上眼睛，因為他實在放心不下自己的髮妻錢皇后。

最后一刻，他讓大學士李賢附過耳來，口授了一道詔書：

錢皇后千秋萬歲后，與朕同葬。

而此時，錢皇后左眼已瞎，右腿已瘸，曾經的絕世容顏已芳華不再。

朱祁鎮為何對錢皇后如此牽掛呢？接下來，筆者就為大家展開這個溫婉女子的故事。

錢皇后影視劇照

錢皇后，海州人氏（今江蘇連云港）。曾祖父錢整，是明成祖朱棣在燕王府的老部下，時任燕山護衛副千戶，一生對朱棣忠心耿耿；

祖父錢通官至金吾右衛指揮使，父親錢貴繼承武職，多次隨朱棣、朱瞻基（宣宗）北伐，憑借戰功升任都指揮使僉事。

1442年，一則消息不脛而走一一太皇太后張氏相中了錢貴的女兒錢氏，打算為孫兒朱祁鎮討過這門親事。

這一年，錢氏十六歲，比朱祁鎮長一歲。

在這里簡單介紹明朝的后宮選撥制度：從明仁宗朱高熾起，要求后宮嬪妃（包括皇后）一律在民間海選，所以整個明代出了不少貧民皇后。

縱是如此，程序還是極為嚴格：內務部針對秀女的容貌、學識、修養和氣度等共設置了八道關卡，這即是說只有相貌端莊、氣質優雅的女子才能入圍。

錢氏一路過關斬將，當來到最后的殿試時，朱祁鎮驚呆了一一錢氏一頻一笑，宛若一束溫婉的丁香花。

這一眼兩情相悅，這一眼愛憐叢生，這一眼日后將感天動地。

錢皇后影視劇照

在明朝，皇帝大婚一般只是流于形勢，因為婚前他們早已完成了那些秘事。

但朱祁鎮和錢氏卻不同，之前他們素不相識——殿前的電光火石讓他們一見鐘情，這無異于給死水微瀾的大內平添了一抹顏色。

為此，太皇太后張氏為二人舉辦了明史上最隆重的一次初婚。

這一天，英國公張輔率眾來到海州，在錢府宣讀迎親的圣旨，并代為賜下皇后的冊寶和龍亭。

錢皇后呢？身著真紅大袖袆衣紅羅長裙紅褙子紅霞帔，在萬眾矚目之下登上了去往京城的大轎。

當紫禁城的宣囂結束，當朱祁鎮掀開蓋頭的那一瞬，愛如潮水般涌來，青春的荷爾蒙像漫天的云彩把他們包裹得嚴嚴實實。

從此，頭頂的月光在他們身上流淌，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讓這對新人形影不離。

不管后世如何評價朱祁鎮，但他對錢皇后的真誠、坦蕩早就打破了世俗的藩籬，或者說，朱祁鎮與錢皇后都深深地愛著對方。

朱祁鎮影視劇照

三個月后，太皇太后離開人世，接著「三楊」相繼淡出，朱祁鎮終于擺脫束縛，著手親政了，與此同時，他的「老師」太監王振也登上了明朝的舞台。

愛像一縷清風，朱祁鎮和錢皇后牽手宮廷羨煞了旁人，可不知什麼原因，錢皇后卻沒給皇室添下兒女（這也是朱祁鎮早期不立太子的原因，并希望錢皇后生下嫡子繼大統）。

時間來到1449年，這一年，大明王朝迎來最灰暗的日子一一在王振的慫恿下，朱祁鎮決定御駕親征，教訓敢于犯邊的瓦剌騎兵。

行前，朱祁鎮和錢皇后告別，他向妻子承諾，此戰定會大獲全勝、凱旋而歸；錢皇后撫著夫君的手，同樣深信不疑。

然而，上天卻和這對夫妻開了個玩笑一一大軍回撤途中，朱祁鎮帶去的50萬人馬在土木堡幾乎遭瓦剌人全殲，司職護衛的哥哥錢欽、錢鐘也雙雙戰死。

第二天，一個更驚聳的消息傳來一一朱祁鎮被俘了，瓦剌軍還以他為人質，一路攻下紫荊關，往北京而來。

朝廷亂作一鍋粥。

剛開始，錢皇后認為瓦剌太師也先無非是想來中原打打秋風，索些錢財，于是她和孫太后（朱祁鎮的生母）一起商量了個對策：「傾中宮貲佐迎駕」。

錢皇后當掉嫁妝，和著全體后宮的募捐，滿滿四大車著人送去了也先部。

也先影視劇照

然而，金銀細軟如泥沉大海，無恥的也先斷然撕票，在得到贖金后不但不放人，反而覺得朱祁鎮「奇貨可居」，想用他換取更大的利益。

接下來，明朝開始反擊，掀起了驚心動魄北京保衛戰。

幾個月后，家國變天了，原來的郕王朱祁鈺當了皇帝，朱祁鎮搖身一變成為太上皇一一不僅如此，還被也先再次虜去瓦剌。

瓦剌部被明軍徹底擊敗，朱祁鎮的消息也隨之中斷。

錢皇后呢？孤苦無依，無人問津，仿佛成了個多余的人。但她堅信，丈夫沒有死，一定活在草原的某個角落。

從這一天起，錢皇后癡癡地望著北方。

從這一天起，夜深人靜的時候，紫禁城的后院總會傳來隱約的哭泣。

從這一天起，一個女人用人世間最純樸、最無助的方式，跪求上天放丈夫一條生路。

錢皇后影視劇照

時間好漫長，仿佛已凝固。錢皇后整日開著往北的窗戶，像個虔誠的基督徒。

渴了喝些生水，餓了用素食充饑，困了席地而坐，倦了就倒在冰冷的地上，不添衣裳、不著棉被，含著眼淚無奈地睡去。

北京的冬天非常陰冷，凜冽的寒風穿堂而過，刺得人骨節生疼，身邊的侍女想攙錢皇后起來，可她根本不為所動，依舊全神貫注地凝望著北方。

宮女們俯身在窗外，悄然落淚……

北京沒有一點關于朱祁鎮的消息，但錢皇后知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一個冬日的夜晚，錢皇后突然覺得右眼有些模糊，但她依然不管不顧，眼淚直往下淌，沒幾天，眼前一片漆黑，這只眼睛生生地被哭瞎了。

錢皇后痛并快樂著，她寧愿讓身體支離破碎，或許上天對自己懲罰夠了，丈夫興許就會回來。

不久，錢皇后的左腿開始麻木，隨后失去知覺，宮女們看著她蹣跚的樣子，急忙傳來太醫。

意外發生了一一錢皇后拒絕診療，理由也足夠簡單，如果醫好了眼和腿丈夫就回不來了！

就這樣，錢皇后：夜哀泣于天，倦即臥地，損一股。以哭泣復損一目。

寫到這里，筆者的眼眶已經打濕，難怪日后朱祁鎮無論如何也要護她一生一世。

錢皇后影視劇照

1450年8月15日，明史上最詭異的事情出現了，北狩一年的朱祁鎮被瓦剌人放了回來。

在這里，簡單介紹時局。

北京保衛戰之前，為保住江山社稷，孫太后下詔立朱祁鈺為帝，尊朱祁鎮為太上皇，同時把朱祁鎮的長子朱見深立為太子，意思是讓朱祁鈺擔起保家衛國的重任，但百年后必須還位朱祁鎮一脈。

在這樣的背景下，兄弟二人相逢東安門外，一時淚滿衣襟，不過，這只是表相，因為朱祁鈺早把對太后的承諾拋到了九霄云外。

隨后，朱祁鈺大手一揮，將朱祁鎮囚禁在南宮，這一去就是七年。

本文不過多談論政治，主要站在錢皇后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錢皇后看著丈夫回來后毫發無傷，終于相信了那句諺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對她而言，丈夫是天，丈夫是地，無論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還是終日不得饑飽的赤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與他朝夕相處就夠了。

朱祁鈺影視劇照

朱祁鎮見到錢皇后那一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前風姿綽約的佳人仿佛變成了龍鐘老太，但當他知道事情的原尾后忍不住放聲大哭。

此時的朱祁鎮對錢皇后萬分敬仰，而且這種敬仰一直保持到最后。

在南宮，朱祁鈺對朱祁鎮上了很多手段。

他命人砍掉南宮周圍的大樹，命錦衣衛日夜監視；把宮門的鎖頭灌上鉛，鑰匙由自己保管，只留下一個小口遞飯送水，更可惡的是，刻意安排當年被朱祁鎮穿小鞋的宦官「近身侍侯」。

按說，這樣的幽禁和把兄長折磨至死并無區別。另外，朱祁鎮雖名為太上皇，但待遇卻一再遭減持，幾乎和一般的因徒無異。

日子艱難，但錢皇后卻心暖如春一一比起曾經的失望和等待好過千百倍。

從此，南宮七年，每日三餐，錢皇后只吃一半，有時甚至顆粒不沾，把這些食物分到朱祁鎮碗里；

精貴的水更是舍不得喝，總是在夜里為夫君換來清涼；

不時拄著拐杖側在朱祁鎮一側，為他擋住夏日的陽光，聽他講那些關于孩提、關于在瓦剌的往事；

當丈夫愛憐地望著她時，錢皇后的臉不時泛起紅潮，羞怯地低垂著，對自己的痛楚和傷心事只字不提。

朱祁鎮、錢皇后同框影視劇照

夫妻倆的行為感化著周遭，讓那些橫眉冷眼的宦官們對他們不再殘忍。

看著丈夫營養不良、日漸消瘦，于是錢皇后每天在燈下繡些荷包，秘密地讓宦官拿到宮外去變賣，以此換些生活必須品回來。

雙方你來我往，日久生情，錢皇后身無長物，為了感激一位宦官，最后以金刀相送，不料被人告發，那個宦官被朱祁鈺直接賜死，還差點給夫妻倆帶來殺身之禍。

事已至此，錢皇后懊悔不已，哭了整整三日，悄悄在南宮燒紙錢祭拜宦官的亡靈，而當她回過頭時，朱祁鎮卻緊緊地摟住她，淚水早已打濕眼眶。

他深知，這是一個偉大的女性，是上天對他莫大的恩賜一一無論她瞎了雙眼，還是瘸掉雙腿，這份愛如此厚重，他無以為報，唯愿粉身碎骨、矢志不渝。

七年，對朱祁鎮來說漫長得無邊無際，而錢皇后呢？像長著翅膀的小鳥，快樂得無以復加。

富有是人世的浮華，貧窮則是患難的真諦，錢皇后用嬌小的身軀為朱祁鎮遮風擋雨，她寧愿和朱祁鎮做成一對貧賤夫妻。

1457年正月十七日深夜，一幫投機者如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撞開南宮大門，迎接朱祁鎮復辟，史稱「奪門之變」。

苦盡甘來，朱祁鎮從囚徒再次成為皇帝，完成了驚天大逆轉。

第二天早晨，他立即下了兩道詔書，第一道：立朱見深為太子；第二道：封錢氏為皇后。

與此同時，朱祁鎮希望為錢皇后做些什麼，他不想再錯過機會一一初婚時，打算封老丈人爵位，但一次次被妻子婉拒。

此時，老丈人逝去已久，兩個兒子為保護他雙雙戰死，大哥錢欽死前只留下一個女兒，不能繼嗣，好在弟弟錢鐘之妻懷有身孕，不久生下遺腹子錢雄。

這根獨苗在朱祁鎮的呵護下迅速成長，還未成年就當上了都督同知，與祖父的官職平齊，按朱祁鎮的意思打算給他封爵，變成「貴戚」。

這一次，錢皇后又拒絕了，她不想毀了丈夫的清譽，二來錢雄年輕，日后有大把的立功機會，如果憑借戰功得封侯，便可以堵住悠悠眾口，不致落人把柄。

這就是錢皇后，一心為家國，她像遠古的一塊泥土，置身天地，與世無爭、纖塵不染。

朱祁鎮、錢皇后同框影視劇照

讓我們回到本文開頭，面對無兒無女的錢皇后朱祁鎮怎不想護她一生一世呢？

之前，他曾對太子朱見深說：皇后名位素定，當盡孝以終天年。

朱見深點頭答應，但朱祁鎮仍不放心，所以才命李賢擬下那道詔書。其實，他并非不放心兒子，而是擔心他拗不過生母周氏一一畢竟在封建社會，幾乎沒人能打破「母憑子貴」的傳統。

不久，朱見深繼位，史稱明憲宗。與此同時，他的生母周氏得以走上前台。

剛即位，朱見深就遇到一個難題：到底尊誰為皇太后呢？按理嫡母為尊，生母為次，這個尊號錢皇后當之無愧。

但周氏卻命人攪和，拿了個牽強的理由：錢皇后病廢之人，不足稱太后。何況錢氏無子，哪有做太后的資格？宣宗朝胡皇后（胡善祥）的先例早該廢掉了。

錢皇后吃了一記悶棍，好在大學士彭時、李賢用遺詔和周氏對抗，朱見深害怕引來眾怒，這才勸母親妥協。

結果，錢皇后被上尊號：慈懿皇太后；周氏呢？稱皇太后，少了一個尊號。

其實，此時的錢太后淡泊如水，她根本無心與周太后一較長短。

朱見深影視劇照

成化四年（1468年）六月，郁郁寡歡的錢皇后因思念丈夫成疾，含著淚水離開了這個世界。

接下來，一場「合葬」風波就此拉開。

之前，彭時和李賢在修建朱祁鎮的陵寢時就想到了這一層，他們都知道，周太后是個惹事生非的主，一定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于是，兩人提出折衷方案，要求在地宮修建三間墓室，此言一出，遭致周太后斷然拒絕，因為「母憑子貴」的思想，她認為只有自己才有資格和朱祁鎮合葬，錢皇后只能另擇墓地。

一時間，風波乍起，于是彭、李二人拿出朱祁鎮生前遺詔，建議錢太后葬于朱祁鎮之左，虛右位留給來日的周太后。

對這個方案，周太后堅決不接受，并把這個難題再次推給朱見深，朱見深打算為母親爭取這個機會，于是組織大臣廷議。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包括吏部尚書、禮部尚書在內的九十九名官員一致贊成彭、李二人的提議，廷議的結局形成了一邊倒。

朱見深猝不及防，周太后勃然大怒，一再要求讓錢太后另擇墓地。

群臣怒了，正所謂民心不可違，他們跪在文華門外，放聲大哭，同時聲言：不得到錢太后的合葬旨意，便長跪不起，絕不退下。

大臣們的執著為錢皇后爭得了一席之地，朱見深只得為她上謚號：孝莊獻穆弘惠顯仁恭天欽圣睿皇后，并將神位袝入太廟，和朱祁鎮并列在一起。

錢皇后影視劇照

關于合葬，周太后最終還是搗成了鬼。

由于當初朱祁鎮的陵寢沒有預留合葬的位置，因此必須要打一條隧道和朱祁鎮的陵寢連通。

周太后呢？命經辦此事的太監故意把隧道的方向挖錯，和朱祁鎮的墓室錯開數丈，而且在中途還將隧道堵住，當然，留給自己的自然是一片順遂、一路坦途。

結果，錢太后和朱祁鎮雖然合葬在了一起，但彼此「不通燧」，無法相往，近在咫尺，卻如隔天涯。

朱祁鎮和錢皇后合葬的裕陵

但筆者堅信，錢皇后的心一定飛去了朱祁鎮的懷抱，而朱祁鎮也一定緊緊地擁抱著她。

參考資料：《明史》.《明史.后妃傳》